娇宦(306)
他微沉着眼,正色望向对方,话里话外都是一派丝毫不肯让步的意思,甚至暗含相抗。
秦恪面色未变,唇角那抹笑反而撩挑得更甚,负手微侧过身,眇着眼,忽而朗然诵道:“君父为天也,天有覆育之恩,有抚民之责,君承天命,有制统之权,理治之意,是故天司其道,杳然而悠,莫不可测,君履其职,当实心而治,庶绩咸理,播天恩於当世,济万民以甘霖……”
张言只惊得双手微颤,怔愣不已。
考生的答卷一旦上交,立刻就会弥封糊名,再誊录成字迹相同的朱卷,主考和阅卷官都要禁足在贡院内,谁也不能外出,更不可能将考生的试卷内容传递出去,而他居然却能将那份卷上的文字记诵得分毫不差,就像是自己亲手写的。
虽说东厂的耳目无孔不入,但历来也有些例外,会试殿试便在其中,他这麽着便是一点避忌都没了。
“如此好文章,阁老打算取在第几?”秦恪这时已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他问。
张言额角又是一跳,看他那副寒中带谑的笑容,哪里是说取不取,分明是在逼问是让眼前这份卷子的主人金榜高中,还是随手黜落。
他有些沉不住气了,面色也冷然起来。
“此乃国家大计,司礼监不得与闻,何况先帝在时,曾明言这一刻须优抚北方士子,等各卷都审阅无遗後,才会排名填榜,秦公公就不必过问了。”
“阁老这话怕是言不由衷吧。”
秦恪将那份压叠的卷子一折折打开,半瞥半睨着尾端那两行墨迹:“阁老这里的批语明明写的是工词锦绣,微言大义,气象万千,堪称独绝,若是不取入五经魁之内,只怕难以服众吧?”
他说到这里轻嗬了一声,蓦然抬眼瞥过去:“总不成是因为人家在府上做过几天西席,阁老心存避嫌,便要将人家的前程置於不顾吧?”
这既是诛心之论,又借着暗讽威胁,其中的意思似乎却是要取中这份卷子。
张言惊着脸,一时竟无言以对,却又不敢去猜度他那话中究竟有几分真意。
“行了,时辰不早,阁老连日辛劳还是早些歇息,陛下那头也等不得太久,还是按照老规矩,连着这张卷子一共取十份,本督这便带回宫去。”
淡淡的笑音未尽,秦恪便拂袖转身而去。
紧跟着便有院吏引着两名司礼监内侍进来,将案头的卷子封存入匣,又匆匆而去。
外面夜色更浓,起初的几点星也不见了,整个京师也不见几处灯火,唯有皇城之内是晃亮的。
秦恪趁着那片暗从东华门回宫,一路入内苑,养心殿檐下的灯泛着黄晕晕的柔色,暖得就像自家桌台上的昏烛。
他上阶入殿,径直进了批红的隔间,在椅上坐下,後面的内侍便随着进来,启了匣子,将封好的卷子一溜排在书案上,跟着便躬身退了下去。
正拆着封,外面轻碎的脚步声便钻入耳中,愈来愈近,瘙痒似的一簇簇撩动人心。
秦恪自然而然便挑起笑来,却没抬头,一边继续做着手头的事,一边拿眼角斜着门口,暗觑着那纤柔的人捧着托盘走进来,又来到身边。
“今晚别再熬夜了,喝了这碗粥,早点歇了吧。”
那语声还带着些嗔意,但却比从前柔软顺耳得多。
“今儿不成,今科会试过两日就要放榜,呈上来的这些卷子都得定出个子丑寅卯来,想快些,你也跟着来瞧瞧?”
萧曼才将粥碗搁下,手上不由一颤,愕然道:“阅卷?这……不该是陛下和……”
“咱们两个都在这里,就不用劳烦陛下了吧。”
第241章 春山晴暖
说起来,这事儿确实没法子让那孩子做主,连规矩虚礼都可以省了。
萧曼心知肚明,可前头那话是什麽意思?
两个人在这里,听着就像在说同他独处之际,便容不得别人在旁搅扰似的。
她也不知是自己无谓多心,还是对方表露得太过明显,反正总觉这些日子来,他瞧自己的神色跟从前大不相同。
不见了冷硬,也没有淡漠。
虽然还会调侃戏谑,但目光却都是和煦的,温情脉脉。
就像此刻,暖意如溪水般湍流,再多看几眼,里头竟还隐含着一层暧昧难言的意味,莫名就叫人紧张起来。
要说从前,他无礼动手动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明着打量,暗着窥测,自然更不在话下,却从没因一个眼神便让人这麽心慌过。
明明就是个六根不全的宫奴,干嘛总拿那副秋波暗寄的样子看人?弄得她心里头七上八下,惴惴难安,可又没半点厌嫌生恶的感觉,只是垂着眼,脸上暗暗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