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183)
这些日子皇帝没再说起过什麽,宫里宫外似乎也把紧了口风,没人敢再提上半句,就连焦芳也突然改了主意似的,叫她不要再去内官监。
粗粗算来,上回去到现在已有整整七日,也不知他现在是什麽情形,身上的伤有没有按时换药包紮?
这些小事儿按说根本不用揪着不放,可她那颗心就像被牵着,忙起来倒还好,只要一坐下,便忍不住去想,连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怎麽了。
过了一会子,青铜壶内发出交碰鼓动似的闷响,弯如鹤颈的壶嘴吐出股股纯白的水雾,浓浓的药香在殿中弥散开来。
恰巧就在这时,暖阁深处传来一声清越悠扬的铮响。
萧曼几乎是针刺似的从矮凳上站起身来,拿手巾包着壶把在旁边的金盆里注进煮好的药汤,又稍稍掺些凉水,兑成六七分烫,然後把一条新的棉巾搭在小臂上,端起金盆,快步绕过座屏走进去。
臻平帝盘膝坐在软榻上,上身勉强挺着,别人瞧来却显得松垮垮的不稳便,所以只能把腰背靠在软囊上借力,才将将立住。
这般打坐的样子只是徒具其形罢了,谁也不会去在意。
他脸色苍白中泛着蜡黄,眼眶仍旧微陷着,气息倒还平顺,听到脚步声,微微启开双眸看了一眼,便搁下了手中的玉杵。
萧曼走过去,把金盆和棉巾放在御案旁,先伏在地上叩头:“奴婢伺候陛下温手。”
说完,又拜了一礼,也不起身,转向一旁把那块纯白的棉巾泡在药汤中浸透了,然後轻轻拎起来,缓着劲儿拧,却不把水沥干,仍带着三分湿气。
她站起身,到软榻前把臻平帝那双枯细的手包裹在滚热的棉巾中。
臻平帝孱弱的身子抖颤起来,似是有些抵不住这热烫,但却没出声,阖着双眼任由她握着,熏熏的白气蒸起来,拂过他的脸,那苍白的颜色像坚冰消融,渐渐有了转淡的迹象。
没多时,棉巾慢慢凉了下来,萧曼转回去,重新浸过药汤,继续如法炮制来焐他的手。
如此来回做了五次,金盆中的药汤也渐渐变温了,臻平帝那双手才渐渐自己生出些热力,脸色也稍稍和暖了些。
萧曼最後拧了一把棉巾,这次沥得透干,帮他擦净了手,转身正要换新水泡脚,却听臻平帝在背後忽然道:“不用了,你先搁下,拿纸笔来。”
她微愣了下,察觉他今日有些异样,但既然发话了,便不能违拗,於是搁下金盆,把手擦干了,到御案上取了笔墨和一张淡青色的纸笺呈过去。
臻平帝一言不发,接过笔,便开始在纸笺上写起来。
这时候动这些家夥,莫非是有什麽旨意,但看他毫不掩避的样子,似乎又不大像。
萧曼不由心生好奇,侍立在一旁偷眼瞥过去,就看他笔走龙蛇,许是有疾在身,手上拿捏不好力道,那本该俊逸飘灵的飞白体竟有些走样。
她只瞧了两眼,就认出是前朝一位名望颇大的词人所写的《苏幕遮》。
这大晚上的,突然有闲情逸致写起词来,况且还不是自创,而是默写,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萧曼不禁更糊涂了,只怕着了行迹,不敢再看,就在一旁候着。
臻平帝确也着实奇怪,那词并没写全,只默了半阙就停下来,随手把笔朝御案上一丢,垂眼看看纸笺上那几行字迹,唇角轻挑了下,转望向萧曼。
“知道这是什麽意思麽?”
这能是什麽意思?
随便拿首词来打哑谜,显然不会是字面上那麽简单。
萧曼一时间猜不透,索性先做样看了看,随即躬身道:“回陛下,奴婢愚钝,实在不知。”
臻平帝淡而无神的眼中闪过一丝神出鬼没的狡黠,随即将那张纸层层折成二指来宽的一条,随手递过去。
“不知道没关系,你现在就去内阁值房,替朕把旨意传了。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旨意是什麽?
莫非就是这半阙词?
萧曼一头雾水,愈发糊涂了,略想了想,赶忙应了,双手接过来,却退出去,站在通廊里发愣。
传旨这回事儿她是第一次干,偏偏竟还赶在这时候。
她捏着那张纸笺,隐隐觉出这里面绝不简单,或许将引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许就跟秦恪有关,偏生自己急切间却想不明白,又不能拿给任何人参详,究竟该如何是好。
她默然站了片刻,知道不能再耽搁,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当下一咬牙,到隔间里取了盏灯笼,点着出了养心殿,一个人沿着漆黑的宫巷转到西华门出宫。
过了桥对面就是水波浩瀚的液池,此刻水天一色,同样都是深渊般的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