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177)
他表面上恭顺自承,暗地里却像在说有没有罪全凭皇帝那张金口定夺,非别人可以置喙。
萧曼听到这里,心念微动,也附声跟着道:“皇後娘娘尽管宽心,陛下的症状并非乱心伤怀所致,奴婢已知道救治之法,用药之後应该就没什麽大碍了。”
她隐着实情,着意在说皇帝昏厥另有缘由,与焦芳无关。
谢皇後面色又是一沉,见他们一承一接像说好了似的,竟把话头都堵上了,眇着一双凤眼俯望面前这两个垂首躬身的人,目光寒然,但很快又渐渐转和起来。
“好,只要圣躬无碍便好,本宫现在便去瞧着陛下,秦奉御医术再高也别说得这般托大,万一出了岔子,本宫可就不好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她说着便大袖一拂,转身去了。
萧曼松了口气,自然也听得出她方才话中的威胁之意,心下不免惴惴,抬望着焦芳,叫了声“干爹”。
“不怕,没事的。”焦芳的眼中云淡风轻,慈然一笑,抬手在她鬓边轻抚,却又叹道,“难为你小小的年纪便要卷入这些事里,每日揣摩着人家的心思说话,可在宫中也没法子,有我在旁边,你只管伺候陛下,其它的不用在意。”
萧曼知道他是怕稍时谢皇後再来为难,心中感念,含笑应了一声。
返身走回窗下,折下一段美人醉的花茎,就在这里寻个杵仔细捣烂,再研成糊状,盛在碗里,注了温水调匀,放在鼻前嗅了嗅,觉得药性尚可,便端出去,一路到外间的偏厅。
焦芳早已等在那儿,却不见谢皇後。
萧曼正合心意,暗松了口气,当下便由焦芳帮衬着,把那碗药灌入臻平帝口中,又施针帮他理气通窍。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臻平帝便悠悠醒转,用了汤水後,苍白的脸色也稍好了些,便问起情由。
萧曼见焦芳点头示意,於是便没隐瞒,当下据实回奏了。
臻平帝脸上没有多少惊色,默然不语地怔愣了许久,忽然低哑着嗓音问:“秦祯,你觉得秦恪此人如何?”
这一直说的都是中毒昏厥的事,怎麽又扯到他身上?该不会疑心是他干的吧?
萧曼看了一眼焦芳,见他正替臻平帝揉着腿脚,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心下有点着慌,生怕说错话会害了秦恪,想了想,硬着头皮答道:“回陛下,奴婢不在司礼监和东厂当差,别的事不清楚,但就奴婢而言,秦厂督从来都是照顾有加的,对世子也是细心备至,若不然世子也不会整日里想着念着。还有这次遇险,若不是秦厂督奋不顾身地相救,奴婢只怕已没命再见天颜了。”
她一不留神竟然越说越多,虽然都是真话,但耳根却忍不住刺刺地发烫。
臻平帝躺在那里望着她,不知怎麽的竟忽然笑起来,引得喘息半晌,才叹道:“这麽说来,你也觉得朕应该赦了他。”
第140章 禁庭双骄
雨势接连不断,缠绵了几日。
晨起时,狭长的弧光从天边泛起,随着赤红的朝阳一点点扩清了昏暗,漫天的灰沉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内官监的教坊还是静悄悄的。
院内鲜亮的露珠映着淡金的光,一粒又一粒地积汇起来,压着花草的叶瓣儿载不住重,顺势一滑,落在水洼中,清越的潺响立时激起悠悠的波纹荡漾开去。
忽然间,二进院子里微起骚动,很快又戛然而止,随即便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嗯,嗯……”
几十个摇头晃脑,念着书歌子的小内侍几乎同时停了下来,有的一脸茫然,有的抓耳挠腮,跟着纷纷面露难色地望向讲台。
“讲官,食之者後面的那个是什麽字呀?”
案後一身鸂鶒补服的翰林学士呷了口茶,连正眼也没瞧,语声颇为不耐道:“念寡,子曰言寡尤,行寡悔,便是叫尔等恪守本分,少说多做,莫要造次……”
最後那个字刚脱口,蓦然就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行过窗前,走得极快,犹如浮光掠影,一霎就到了廊头。
他脸色一僵,目光直直地望着窗外,仿佛见了鬼魅似的,手中的茶没留神翻了半盏,滚烫的水泼在身上,烫得“噝”声叫起来,样子极是狼狈。
“啊!刚才那是……”
“你们也瞧见了麽?”
“二祖宗,是司礼监的二祖宗!”
……
说起那名号,下面的一众小内侍都双眼放光,一张张小脸红扑扑的,恨不得当场兴奋得叫起来,伴着一声哄喊,便都拥到窗口看去了。
那廊内早不见了人,只有远处的月洞门边有一缕灰袍的残影,但也转瞬即逝,只引出又一阵唏嘘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