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124)
一番真情肺腑的话,换来的却是顶撞反讽。
臻平帝只气得浑身发颤,揪扯攥捏着手上的流珠,眼中却默然无神,仿佛陷入久远的沉思。
“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大可一心只想着你的知心人,可你是皇子,更是太子,将来要接手做万民的君父,於家於国都是责无旁贷,心里怎能只想着一个人的好恶?”
澜建璋默然听完,垂眼点头,像是默认,又像是真的已经无话可说,忽然撩起袍子,俯身叩拜。
“儿臣既然做了,便没想过请父皇原宥,怎麽处置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父皇若还念着一丝骨肉之情,还请答应儿臣最後一个请求。”
臻平帝闭目凄然摇头:“什麽事,说吧。”
“儿臣死後,不必入陵,随意葬在什麽地方都好,将来也不要任何人随葬。”
臻平帝眸光一凝,诧异地看过去,见他面色郑重,没有半点赌气说笑的意思,不由更是惊疑。
“如何安葬,是否随葬,都有祖宗规制在,由不得你来做主,况且太子妃端孝恭谨,淑慎贤德,为何不能随葬?”
澜建璋仰天打了个哈哈,嗤声笑道:“她淑慎贤德?宫中都是父皇的耳目,难道没听说丽嫔之死便是她主使麽?”
第98章 雁杳鱼沉
天还是阴的,黑云仿佛已经凝滞在那里,几乎连样也没有变。
养心殿的门窗帐幔都闭了,重重遮覆,内外隔绝,却像挡不住风中混糅的那股子血气,腥腻的味道随着灰淡的天光透进来,殿内到处都漫透着叫人寒噤的阴湿感。
四下里实在太暗了些,廊间的灯朦莹莹的连成一线,延搁到这时也没熄,被蓦然经过的绯袍一拂,便受惊似的摇颤起来。
秦恪走出殿门时,迎面就见晋王澜建瑧跪在玉阶下,衣甲未除,挺直的腰背已有些僵垂。
他喜欢这种从上头俯瞰的感觉,不免多瞧了几眼,才拾级而下,步子愈发不紧不慢,到近前一拱手。
“差不多一日一夜了,殿下总这麽跪着也不是法,还是先起来吧。”
澜建瑧并不抬眼,只淡定地望着殿门:“秦公公是来传见了麽?”
他故意反问,实则却是在赶人。
秦恪丝毫不以为意,正色应道:“回殿下,陛下没说要见,臣不过是奉旨另有要事罢了。”
“那便多谢秦公公好意,本王有话面奏父皇,还是继续在这里候见。”澜建瑧嗬了一声,略带倦色的脸上带着不屑。
秦恪站在那里没动,却将身子俯得更低:“殿下言重了,臣只是想给殿下提个醒,陛下的脾气您还不清楚?若肯见时定然会传,若是不见,这样子怕只会适得其反。再者,还有未奉诏便入京这回事儿,臣劝殿下还是先别操之过急。”
这话一听便知暗有所指,澜建瑧却故作不觉,鼻中轻哼道:“此事本王见了父皇自会解说,秦公公就不必忧心了。”
“殿下思虑周全,原也没有臣置喙的余地。”秦恪先顺势接话,跟着忽然一转,“但高祖爷当年立下了规矩却是人人皆知,殿下是带兵入京也好,独自一个人也罢,终究是犯了大忌。陛下金口不言,心里却难保怎麽想,还有朝中那麽多双眼盯着,单凭这几句话,怕是……”
他点明关节,直言不讳,澜建瑧果然面色微变,斜过眼来望着他。
秦恪却慢慢抬起身来,垂眸俯望:“殿下只身威服京畿诸卫,平定叛乱,既是一片赤胆忠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木秀於林,被猜忌总是难免的。但若细论起来,此举也未必全是坏事。”
他略顿了顿,眸中微盈着光,压低声音道:“臣这里倒有个计较,殿下既是藩王,又是西北三镇总兵官,沙戎犯边,京营各处兵力也可上奏请调。若军中有异动,自然可以节制,事出紧急,入京勤王便是顺理成章,不必拘泥成法,当年英宗朝就有先例,只要陛下宽恩不究,便无人可以指摘。”
澜建瑧默然听完,眸色深浅难辨,却灼灼地盯在他脸上。
“秦公公这般为本王打算,究竟是何用意?”
“殿下误会,臣哪敢有什麽用意,只是心念殿下乃我大夏不世出的英贤,身负社稷所望,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获罪受罚,实在太不值当,还望殿下莫要执拗,莫失天下所望。”
秦恪说着便不再多言,道声告退,却步转身,唇角慢慢勾起那弯浅笑。
事情是该有个了局,可也不必那麽快。台上的真戏文还要分几折子,起承转合,一波三折呢,到这里也不妨徐徐渗着,有章有节的来,不急。
走出院门时,天上的云像被撩开了些,光从那条窄缝中透下来,迎面照在脸上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