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84)
“你胡说甚么?!”连璋甩开他,遽然大怒,指着他肩头厉声道,“这伤怎么来得你不晓得?她本就要你死你不晓得?!她亲手布了局将你拖进去,害你一次死不成,便来第二次!你胸口的伤是她害的,你肩头的伤亦是她害的!你大难不死躲过一次,她便要害你第二次!你如今还要陪她死?你为的到底是甚么?!”
“我原也这般问过自己。”谢昭宁受过他一声高过一声的诘问,往后倾身靠在墙上,便还是那副闲雅从容模样。
他偏着头瞧着怒发冲冠的连璋笑,笑中不见怨怼与愤懑,只余遗憾与感伤,缓缓道:“我这一生,原只像是个空壳,像盏内里没有烛火的宫灯,永远一人挂在屋檐之下、悬在黑暗之中,寂静又孤冷,瞧不见自己的路在哪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往哪里去,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远远见她第一眼时,便想,若我再去得晚些,她已死在两军阵中,我便只能将她一把火烧了,再将自个儿也烧了,赔她北疆一条命……”
“后来,我娶她,大婚时我瞧她那般恨我,便又想,她恨我也是应该的,她想怎样恨都,北好疆一役,幽州半数郡县城空九许,父仇家恨,万死难消,我本就赔不起……”
“可这原与你无关!”连璋凝着他双眸,咬牙道,“欠她的是皇权,是父皇,你与我皆不过听命行事!更何况,更何况你并不愿的……原还是我欠了你……”
“已不重要了,我身在皇家一天,手握虎符一日,便也要与你们一同背着这罪责;咳咳,如今她是我发妻,她弑君谋逆,我便也要同她担这罪责。”谢昭宁手压着胸口边咳边又轻笑道,“你来前我便想,都不重要了,她活不了也不想活,我也不能活,是我失职失察在先,才容她犯下这等大过,纵使你们宽恕与我,我又有何面目畏罪苟活?”
连璋闻言一怔,竟是无语辩驳。
“二哥,”谢昭宁又笑一声,眼里渐渐蕴了些泪,似有无限感慨与无可奈何,“我可曾说过,咳咳,虽她那般恨我,可我见她时,便觉她似一支不灭的烛,似一团不熄的火……咳咳,她在时,我才像是看见了光,晓得自己脚下原也是有路的,我想护着她,想看她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她活得下去,我便也活得下去。”
“只可惜如今,我终究做不到——咳,咳咳……”
他这一生,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话,又牵动胸口旧伤,吸了凉风不住咳,咳得苍白的脸颊都已憋出红晕来,才终于断断续续说完最后的话,“眼下二哥与二嫂鹣鲽情深,也算有人陪着了,我便也再没甚么牵挂……二哥,我想先去等她了,那前路,我一人,昏暗又冷清;她一人,孤单又寂寞,不若还是我陪她一起吧。”
“二哥,”昏黄烛火摇曳中,谢昭宁再认真瞧连璋一眼,便往牢门外淡然望过去,“鸩酒还是匕-首?让他们,拿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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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歌翻来覆去一夜,眼泪淌湿了枕巾,晨起时,又是一对微肿的红眸,好在南烟前次求来的药还有得剩,与她敷了,疑惑又问她:“郡主夜里到底梦了些甚么,怎哭成这样?”
“大抵是梦见了一对夫妻,一个死了,一个就要陪她去,细节已是记不清了。”霍长歌仰头嘴角一撇,念及梦里前世的谢昭宁,眼泪说来就来,“可就算这样,也觉得实在还是太难过了。”
苏梅在旁边盆子中绞着帕子,闻言扭头觑了眼霍长歌,只当她在敷衍南烟编瞎话,摇头揶揄轻笑。
“那可不成,郡主不能再哭了,今儿过节呢。”南烟赶紧问苏梅要了帕子盖在霍长歌脸上,又揩干净了她眼角的泪,“待会儿指不定请安时,各宫妃嫔公主皇子都要遇上的,您这一瞧便是哭过的模样,不吉利也不体面啊。”
霍长歌闻言便“吸溜”一声,硬生生又将眼泪憋回去,换过衣裳,领着南烟与苏梅去正殿。
苏梅原是他们辽阳城中最美的姑娘,北地民风淳朴,见着美人只会赞叹,却无多少人会与她身上加诸些臆想出来的难堪说辞,自打苏梅入宫,总有流言蜚语说霍家心怀叵测,早晚要送苏梅爬上龙床祸乱后宫,以期稳固霍家权势地位,纵使连凤举从未留心过苏梅。
这话传进霍长歌耳朵里,她便不想委屈了苏梅也不愿她爹平白受人指摘。
平日里拜见皇后,她便留苏梅在侧殿避免面见圣颜,只带着南烟,但今日过节,避无可避,身边只一个丫头跟着不大庄重,宫里的规矩大,总有些事不愿为却不可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