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50)
这便亦是她与霍玄最大的不同。
曾经的霍玄着玄甲配银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眼神张狂不羁,从不晓得如何“藏”,也不愿藏,坦坦荡荡地刨开一颗赤子之心与连凤举,无畏无惧,亦从无后悔。
这世上,从来只有一个霍玄,前世却仍被连凤举杀死在了北地三州的边城。
而她霍长歌,本可以是第二个霍玄,却亦让连凤举杀死在了北地三州的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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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泽出宫的路途走到一半,望着眼前一道道高耸宫墙将视野反复阻拦在方寸间,一时只觉这天地似乎也狭窄了许多,人心困顿其中,莫名得憋闷。
他心事重重一叹,循着来时方向,踏过自个儿方才踩出的足迹,转头便又回去了。
七略阁,皇帝书房。
冬阳斜斜打在书房前的朱漆匾额上,“七略阁”三个鎏金大字微转光华。
殿外玉阶上下,禁军披甲执锐,五步一岗。
杨泽往那阶下一站,着人通报一声,没一刻便被请了进去。
殿内温暖似春,杨泽肩头已落了些许积雪,解下大氅便有宫婢接过拿去角落拍打。
阁内三面环了巨大书架,架上累满书卷竹简,晋帝连凤举正于宽大书案后正襟危坐,手上正捧一封半开的奏疏,闻声自书案后抬头,又着人与他看了座:“杨卿此时求见朕,是有何事禀报?”
“倒也无甚要紧事,打扰陛下啦。”杨泽拱手行了礼,慢条斯理落了座,又捋着颌下长须,笑得些微歉意,嗓音略有疲累沙哑,不疾不徐道,“晨起听闻长歌那孩子不尊兄长、嚣张狂妄,罚了她一回,罚完了,自个儿却忆起些旧事来。这人呐,一旦上了年纪,总不由回顾往昔,似这一生就要走到尽头了一般,后面的日子不大长久了。”
他一双眼向来犀利睿智,如今却似蕴着朦胧雾气,虽正对皇帝书案而坐,眼神却不知眺过皇帝看向了何处,怀念而又憧憬,一副瘦削的身子窝进座椅之中顿时显得单薄佝偻,便如他所言,已见苍老迟暮。
“杨卿这又是说的甚么话?”皇帝微一错愕,放下手中奏疏不由眯眸揣度,杨泽还未到老迈年纪,精神又一向矍铄,无儿无女又孑然一身,若说是要辞官养老,却也不大可能,皇帝虽不知他意欲何为,却挑了他话中一个由头,顺着道,“那孩子虽让霍玄养得娇惯古怪,倒也不妨事,规矩有皇后日日教习,又有杨卿看管在侧,总能焕然一新。”
“诶呦,”杨泽闻言忙不住摆手,自嘲一笑,五官嫌弃得都皱缩了,颌下长须一抖一抖,“陛下抬举了,这臣可教不了,霍氏不敬兄长、狂妄嚣张那原是一脉相承!陛下怕不是忘了,二十几年前,霍玄投靠陛下那日?”
那一日——
皇帝倏得一怔,得杨泽一语,果然便被勾起年轻时的记忆来,他那时也才二十余岁,倚在帐内,轻撩帐帘,于狭窄缝隙中窥见霍玄着一身破旧单衣千里投奔他而来。
少年未及弱冠,恣意张狂又武艺精绝,驻地竟无一人可掠其锋芒,直让他单枪匹马闯入帐中,方才被谢昭宁生父谢翱执剑拦下。
霍玄与谢翱比过武,又斗沙盘,赢了,便愈加狂妄,一指他背后墙上那细绘了山川风貌的地图,傲岸朗声道:“这天下,自有我为您取的,旁的人,还未有此资格!”
谢翱原比他还要大上两岁,更比霍玄年长许多,那时已小有名气,与元皇后幺弟古昊英素有“水师双璧”之称,却被霍玄当众那般驳了颜面。
幸得谢翱脾气好又惜才,若是换了旁的人,早集结了下属一并将霍玄打出去了。
再之后,霍玄也的确做到了,他用十年为他打江山,又经十年为他守江山,昔日军中旧部,无人能比他做得更好,只是,他也实在做得太好了——
“这就一晃,”晋帝眼神还虚着,一副沉在过去意犹未尽的模样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恍然感慨一声,“二十几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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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歌拍打干净身上的雪,待到尚武堂,果然晚了一刻钟,除了连珍不知打哪儿搬了把椅子,往墙角一坐,似是观摩的模样,双眼却紧紧锁着谢昭宁,其余一众人正排了一排,站在屋檐下齐齐喵准了室外箭亭里悬着的一面巴掌大的锣,引弓射箭。
箭中铜锣,以响锣声计数,满二十者当可休息一刻钟。
霍长歌进去时,正遇上谢昭宁射最后一支箭,他左手执了他那把两臂十石的骑兵角弓,右手轻松满弓张弦,拇指上那枚云白色的玉石扳指微微流转一层薄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