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47)
谢昭宁拦了他一下:“这些不急,今日先搁这儿,你去睡吧。”
陈宝便也不多问,嘴里含着糖,只使劲儿点头应了声,略略有些含混道:“洗漱的水已备下了,殿下也早些歇息。”
说完转身就走。
谢昭宁那些年里从这个宫挪到那个殿,几番周折,身边人来来去去,始终留下的也唯有一个陈宝,待他再迁至羽林殿,书房寝殿便都不留人伺候了,只一个陈宝也就够了,这原已是这些年里养成的习惯。
陈宝一走,整个殿内便只剩下他自己,窗外雪虐风饕,窗内孤影伴昏灯,真真正正是形单影只,寂静又凄凉。
他撩了袍角坐在桌前,对着那一堆制弓的材料,随手拿起根竹材,两指一夹弯折了弯折,试了下柔韧程度。
突然,他“嘶”一声,一松手,拇指上已让竹刺扎出个洞,血珠迅速一凝,一道血线便顺着指节淌下来。
谢昭宁将那竹材赶紧单独扔出去,生怕明日再把陈宝也扎了,另一手又掏出那方白日里递给过霍长歌的手巾,往指腹上一压,待止了血,折过那方巾,觑着那雪白缎面的丝绸上落了一点殷红的血,又忆起霍长歌晨起披着火红大氅,一路跑进风雪中,背影终是凝成一点朱砂的模样。
谢昭宁不由轻笑了声,那笑笼在橙黄摇曳的烛火中,便暖得似能融了屋外的雪。
喜怒随心、肆意妄为,偏又无畏无惧,还机敏能打,想来,他倏得欣羡又憧憬,这原才该是霍氏天之骄子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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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霍长歌比前日早了一刻钟到得崇文馆,一推门,屋里灯火通明,只一个谢昭宁远远坐着,正低头姿态闲雅地翻着书。
他闻声抬眸,朝霍长歌遥遥点了点头。
他一双凤眼生得极其漂亮,似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对眼瞳两汪幽潭似得清澈,于山川间宁静敛尽世间的美好与温柔。
霍长歌心头倏得便似跳漏了一拍,缓了一息,方才抿唇回他甜甜一笑,笑得一对梨涡摇曳生姿,反而惊到了谢昭宁。
他长睫虚颤几下,只觉她又要使坏招 。
霍长歌见他眼神一动,就晓得他心里在想甚么,憋着笑意摆出一副乖巧无辜的模样,老老实实从桌椅间穿过去,到他身后抬手拉了下座椅。
谢昭宁闻见响动,只当她已坐下,适才放了心,又捧了书聚精会神地看,不料下一刻,他左肩后倏然伸出只白皙纤细的小手,又故技重施贴着他手腕使上了小擒拿,作势要夺他的书。
谢昭宁左臂一抬挡她,右手并指往她手腕上点,霍长歌见状撤臂,动作也快,在他身后不忿“哼”出一声后,又没了动静。
谢昭宁背对着她哑然失笑,只觉这位霍家的“小妹”是真难以应付得紧,招猫逗狗的小把戏简直层出不穷。
他原先只当霍长歌是因他惹哭了她而在烦他,如今又觉这份时不时便摆在台面上的闹腾挑衅中,怕是的确有着瞧他好欺负便日日想来逗弄逗弄的意思在。
恐是这宫里着实太闷,将这位爱恨随意又好动的小郡主拘得紧了,闲得一日不寻些事情做,就浑身难受。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喜怒无常的孩子举动。
虽有燕王的骨,却无燕王的皮,也是神奇。
谢昭宁见她安生了,又垂眸兀自去看书,堪堪翻过一页,便听霍长歌在他身后磨起了墨。
那砚台经了一夜已是几近干透,霍长歌也不知是蓄意还是无意,也不取了水来加,只那么干巴巴得就拿了墨锭使劲儿绕了大圈在砚池里不住地研,墨条蹭得砚石“叽”“叽”地哭,发出令人刺耳牙酸的声响,简直糟蹋了上好的徽墨。
谢昭宁让她那响动折腾得头皮发麻,脑壳抽着疼,书也看不成,哭笑不得地端了自个儿已研好墨的砚台,转身往她桌面一放,磕出一声轻响。
“干嘛?”霍长歌仰头,明知故问,眼里还蕴着狡黠的笑。
谢昭宁便知她是故意的了,他敛了眸,也不答她,将她手里那墨锭抽了,抢了她砚台又转回身,搁回到自己右上方。
“谢昭宁,我的弓呢?”霍长歌人在后面,果然无事可做,又寻衅道,“我的弓!”
“叫三哥。”谢昭宁让她搅扰得已无心读书,内里好气又好笑,面上却淡然自若回她,“你不说是我让你?你既没赢,要甚么弓?”
他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句,霍长歌讶然一滞,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调皮”简直不似谢昭宁。
“我不管,是你自个儿承认败了的。”她下意识与他娇嗔道。
“这才一日,催甚么?”谢昭宁语气轻快得又回她,“你若是等不及,全当我输不起,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