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83)
“六千对一万,若城垣完好,便可一战,敌人也讨不到好处去。只如今怕要勉力拖着,拖得左冯翊及时回护,再拖到河东河南二郡抵京驰援,方有胜算。”霍长歌眼瞅谢昭宁将余下最后一支小旗直直竖在城中最为中心的位置,与四方城门皆有着相同的远近,代表那六千可为连璋调出的兵力。
“若、若援军——”谢昭宁正总览全城,闻言心下一沉。
“……最迟不过月上中天,”霍长歌抬眸看他,含混咽下“城破”二字,实话实说,“准备巷战吧。”
自古巷战十有九输,霍长歌初入宫时,于崇文馆中便曾言道,北地常胜,却是因有霍玄坐镇且全民皆兵,眼下中都人心涣散又群龙无首,但凡见过血的将领尽数被困在了城门外,生死未明,又拿甚么打巷战呢?
谢昭宁再难从容,气血翻涌间,“嗯”一声吃痛皱眉,右手下意识按在胸前那染血又破碎的布料上。
“三哥哥!”霍长歌忙伸手扶在他臂弯下,“既有伤在身,便莫优思动气,不急在这须臾功夫。”
“着人——”谢昭宁摇了摇头,反手按住她小臂,面色苍白,话亦咬得艰难,“去寻二哥,他也该到了。”
他借着霍长歌力道,正要转出屏风,门外倏有脚步声响起,随即有人推开房门,伴随一声冷淡而疲乏的:“我已经来了——”
霍长歌抬眸便见苏梅领着连璋已进得屋内。
连璋全身覆甲、腰悬长剑,抱着头盔“吭呛”几步到得二人面前,却是眸光率先眺向沙盘中那似已孤立无援的中都城垣,便知眼下形势霍长歌已推演了个十成十,遂沉沉又是一叹:“我人已来了。”
“二哥。”谢昭宁轻唤一声,与他颔首见礼。
连璋淡淡一应,却是抬手抢先免了霍长歌的礼,只着她好生扶着谢昭宁。
“如今城中并无可堪大用之将帅,禁军兵力我也仅带出六千余。”连璋经一场书房议事,却比谢昭宁更能接受“城破”二字,竟率先与霍长歌直白道,“我知此战艰难,却是难在颇多桎梏,但城破恐在顷刻,遂巷战之事,郡主可有良策?”
连璋素来别扭高傲,与又霍长歌不睦许久,但“家国”二字在先,他眼下又无更佳选择,求人便也有求人的模样:他两手胸前抱拳,郑重躬下半身,并不以霍长歌与谢昭宁间的情愫牵绊强求她出手相助,却是有礼有节,肃声拜请:“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颇显气度。
霍长歌意外一怔。
她侧眸见谢昭宁轻轻笑了一笑,又与她沉沉点了点头,她方撤出搀扶着他的手,与连璋回礼作揖,正色道:“不敢,必竭力而为。”
这是连璋为王的第一步,却也是霍长歌归家的最后一步,他二人皆站在这两端毫无退路。
更何况,燕王府所在之城邦,又岂有沦陷之理?!
*****
戌时三刻,夜幕将至,山戎攻城。
巨石无情砸向浴火破败的中都城垣,持续攻袭之下,砖石崩落,四射飞出。
城西城南首当其冲,谢昭宁与连璋已各自率兵前去镇守。
燕王府瓦片震颤嗡鸣,霍长歌独自一人垂首立在宽大的沙盘之前,俯身凝着其中以细沙塑就的中都城垣,不住有人叩门前来禀报:
“城西城南城北,关卡已架设完成。”
“城东驻军已将百姓聚众保护,并加派人马把手城门,严防前朝遗民与山戎里应外合,趁乱开门投敌。”
“城西城南,弓手就位。”
“城东城北征得豆油与烧酒。”
“城东炮房中的存余,已运往城南与城西。”
“……”
再过得片刻,陆续又有人来呈上战报:
“敌军投以巨石开道,同时攻袭城西、城南、城北。”
“城西城防损毁已近七成。”
“城南城防损毁已近八成。”
“城北城防损毁已近五成。”
“城东捕获二十三名前朝奸细。”
“城外暂无援军踪迹。”
“……”
合着远处不绝于耳的轰鸣,刻漏缓缓上浮,屋内越发昏暗,苏梅自隔壁屋中点了油灯捧了来,却见霍长歌身前沙盘中已变了一番模样——半数城防被她推倒,尽显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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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七刻,月挂枝头,银辉尤显清冷肃杀。
暑气已渐消下去,窗口隐隐飘来艾草的苦涩清香。
素采匆忙跑过半座庭院,推门进来:“小姐,城南城防即将坍塌,城西尚有一分余地,但城破不过片刻功夫!”
“着三殿下按计划行事。”霍长歌负手立于原地,整晚一步未动,闻言一把推倒沙盘中的城南城墙,先偏头镇定从容与素采交代了,方又转而与苏梅眼睫淡淡一挑,“带着你的人去城西帮扶二殿下,莫让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