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67)
她话音未落,便有他人惨厉高声附和:“陛下,民妇娘家一十一口,皆亡于那瘟疫之中啊!”
“……穷人的命也是命!可死,却不可枉死!”
“今日,民妇便是来向陛下讨个公道!”
“……”
事态一变再变,如今才到关键时候,眼下苦主集结一堂,倒叫连凤举再难诡辩。
这便是赫氏退而求其次,要连凤举赔付出的代价,霍长歌眼见她一封《问罪书》竟成引得众人前赴后继送死的罪魁,愧疚之下便也恍然,赫氏从不指望她能实现“连氏古寺之中日夜诵经超度,以着枉死前朝皇族安息”的许诺——那美梦缥缈而绮丽,可念而不可及。
故赫氏所求的,仅不过是“令当年冤情公之于众,大白于天下并手刃仇敌”罢了。
只东村之人又何其无辜,十几年前其亲友因连凤举私欲而亡,如今又要因赫氏所蛊惑再度送命……
闯宫之路必不好走,能突破重重关卡到得这一步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公道而已,连凤举骗得了一人,却诓不下众人,谢昭宁于再度阖眸诵经的太子身后,瞥见连璋虽拉扯唇角幸灾乐祸笑了一笑,神情却分明很是难过,似已能预见结局:他自己的、连凤举的,还有,这些人的……
不时有禁军自四面八方调度赶来,更有弓手追击在后,几处夹击之下,便有人嘶声道:“皇帝杀人啦!皇帝又要杀人灭口啦!”
连凤举双手负于身后,十指骨节已攒得惨白,发出瘆人的“咯吱”声响。
一个“又”字,已激得他双目赤红;一个“杀”字,再将他摇摇欲坠的神志突然击垮,他双掌陡然松开力道,半舒展开,自愠怒之中似莫名平复了心绪,仿佛一瞬间置身事外、傍观冷眼,无情下眺眼前“众叛亲离”局面,愈发心如铁石般,竟生出“那非是所谓子民,不过一群不听话的蝼蚁,杀了便是”的念头来。
又或者,这念头存在许久,只不过得今日契机越演欲烈。
这巍巍江山,他乃主宰,早已无人可再审判他的罪责,前陈赫氏不能、古家姚家不能、霍家更不可能,又何况区区蝼蚁呢?
“连凤举!如今知情者众,天下悠悠诸口,你堵不完!杀不尽!”赫氏见他神色不对,等的便是此时,不由痛快斥骂,故意火上浇油。
此言一出,霍长歌便知这副棋局已要走到尽头,果然——
此起彼伏的呵责痛骂声中,宫外战报已无法绕过那讨伐皇帝的人流,送往连凤举阶前,禁军只能嘶声远道: “报!”
“西、北两面城门皆连续遭不明可燃巨物袭击,黑火横流、水泼不灭,城防、民宅俱有损毁,西面最甚!城防军死伤近四成,左冯翊援军回防不及,京兆府尹行踪不明,太子府兵无令闭门不出,眼下城中再无兵力增援,且南城门方向可见一队山戎大军正在逼近,城下已架投石机,巨物轰城怕片刻又要来袭,形势危机,还望陛下示下!”
谢昭宁敏锐蹙眉,猛然便又坠入往昔旧事中,耳畔似有武英王教习年幼的他诵书:
“……酒泉延寿县南山出泉水,大如筥,注地为沟,水有肥如肉汁,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然极明,与膏无异,甚臭,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注1)
——是石漆!
那石漆这些年已嫌少现世、知之者甚少,浮于水,当以砂石覆之,谢昭宁忆及此,便有焦灼难耐,心知若处置不当,城中灾情怕更雪上加霜,遂希冀窥向连凤举,盼他亲下指令救火守城。
却不料,连凤举合着那禁军裹挟着硝烟的战报尾音,威仪抬眸眺向阶下众人,面容因阴沉而显得些微扭曲,猝不及防冷酷朗声道:“今,悲逢皇嗣不宁、江山动荡,安内攘外、时有先后。”
谢昭宁一怔:“……?!”
“二皇子连璋,五皇子连珣,伙同姚家与前朝余孽蛊惑人心、造谣生事,行大逆不道之举;结党营私,通敌卖国,更罪及祸乱山河,故褫夺皇子身份!数罪并罚,十恶不赦,按南晋律,当——诛!”
四下里骤惊,再度哗然。
太子低缓诵经之声倏得一断,谢昭宁于他身后震撼抬眸,难以置信般死死盯着帝王那宽厚背影:都道时移世易,与他们而言,五年前、五年后,却道时移世不易……
连珩骇然脱口:“父亲!!!”
“时,有三皇子谢昭宁、庆阳郡主霍长歌从旁协助、里应外合,现虽行迹不明,但罪亦不可赦,国难当前,可容日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