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10)
“即便如此……又如何?”那公主闻言只沉默一息,复又怨毒抬眸,寒声质问霍长歌,“霍玄既应承要保我赫氏一族,便该说到做到,君子毁诺不遵,我还该谢他不成?!”
“非也,我爹余生亦因他远走北地,而痛苦悔憾不堪……”霍长歌凝着那公主坦言轻叹,又转而和缓问她,“公主可知,我又为何晓得公主封号庆阳?”
她此话既出,那公主便倏得一滞,此事确实蹊跷,她身世复杂原是前朝皇族隐秘,并未有文字记录在册,嫌少为外人所知,只皇族中人晓得一二内情。
霍长歌不待那公主应答,已然兀自道:“便是因那位武英王古昊英原与公主胞妹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渊源……”
十六年前,率军先入中都城门的虽是霍玄,可头一个踏足皇宫的却是元皇后胞帝古昊英,他原于宫中僻静一隅,救下一位本欲悬梁的不满十岁的小公主。
古昊英十七、八岁曾娶一妻,原是他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妻子随军撤离途中恰逢狄军南侵,惨遭撸劫,待古昊英闻讯率军寻到她时,她人已躺在一农户院落门外,死相惨烈得平躺于地,被残忍剖开的腹腔之中正蜷缩着一名已成了型的女婴。
若是算算时日,那孩子要是活到新朝初立,便也该八、九岁光景。
古昊英便因此与那小公主动了恻隐之心,时常照拂,以慈父举动得了那小公主一腔信赖。
一日,那小公主得知凉州庆阳郡王早已在新旧王朝更替之前战死在抗戎阵前,庆阳王府也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化归尘土,满门性命一个未留。
她那时难过非常,方才与古昊英直言一段前朝皇室秘辛——原她与庆阳郡王膝下独女原是一胎双生,只在前朝皇室之中,母亲难产以命换命诞下的双生之子即为不详,需得留一去一,若是双胎活过七岁,便要有一人需自愿奉为祭品,前往祖庙献祭生命,换得主神与皇朝亲族之庇佑。
她姐妹二人自小虽不得帝心,住所又被安置得偏僻,日常却颇得太子与众兄姊照拂,便从未被宫人慢待过,七岁那年,又得庆阳郡王冒死谏言,以膝下无子为由,过继了双胎之中的姊姊,携往庆阳好生照料,却不料此举亦造就二人阴阳两隔。
谢昭宁那时已随古昊英每日习武,恰巧院中闻见二人只字片语,只未曾放在心上,古昊英则私下里瞒过连凤举,着心腹曾往凉州打探过那位公主讯息,却并无所获。
直至那小公主与同族奉旨一并入了古寺,古昊英未免与功勋权贵落下口舌把柄,方才与那小公主慢慢断了联系。
他素来潇洒自在惯了,却因此谨言慎行,只大年夜里遣宫人与其送去一身新衣,询问一二近况,却因宫人得了连凤举授意私下瞒报,他便未曾得到那小公主只字片语求援音信。
如此粉饰太平过得许多年,直至二公主连珠撞破这虚妄假象被囚禁宫中,元皇后求助无门,与古昊英递出信去,古昊英方才痛心疾首,知晓前朝原是受过怎样非人对待,他放在心间似女儿般时常记挂的小公主,究竟是怎样活过这数年光景。
古昊英请旨入宫面圣,一日三请皆不得召见之余又被连凤举遣来禁军阻在府中,他情急之下只身硬闯出去,入不得宫门便转而携剑一路前往城郊古寺。
古寺内外彼时亦守备甚严,天花已然蔓延肆虐,古昊英搏杀到遍体鳞伤,方才于翌日天光大亮之际,见到那寺内犹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
而那小公主则安静阖眸躺在寺庙后院之中,与她死去的亲族一同似农户家中病死的肉猪一般,被随意扔在地上刨出的坑中,淋满了油,周身上覆厚厚一层柴薪,正被人一把火烧去染了痘疹的尸身。
那场景,似一柄锋利巨刃,无情斩碎了古昊英对连凤举抱有的最后一丝妄想。
再后来,私闯疫病之所的古昊英,亦被连凤举下旨囚于王府之中,着重兵把守,他有伤在身又郁结于心,整日百感交集,自责因自个儿失察,方才陷前朝与连珠于那样凄惨境地;又觉连凤举原已非当年的连凤举,他匍匐于皇权之下许久,早已再辨不清曾经模样……
连珠病逝后的第二日,古皇后大受打击,早产一女夭折后,悲痛欲绝随之重病弥留于永平宫中,古昊英受困于府邸接连闻此噩耗,郁郁寡欢,狄人刀兵亦无法伤其性命的青年,终败与了内心的伤怀与愧悔,不出七日,先元皇后一步,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