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03)
他手臂一动正要行礼,谢昭宁余光瞥见,手掩在袖中忙不动声色轻扯住他衣摆,阻了他动作。
“是,谢陛下。”谢昭宁再行大礼,跪伏于地与连凤举沉声道,“臣先行告退。”
他起身微一踉跄,手掩在胸前,面色苍白、嘴唇青灰,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连璋匆忙搀了他一把,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也顿悟如今着实不是个与皇帝争辩的好时机,遂垂眸隐忍不发,扶着谢昭宁出了殿门,夜色之中往羽林殿中回去。
陈宝闻讯挑着灯笼站在宫殿门前频频探头远眺,待瞧见二人过来,一声惊呼:“殿下!”
“喊甚么?进去再说。”连璋神色不豫,肃声斥他。
陈宝吓了一跳,胡乱点了头,瘪着唇一副泫然欲泣模样,从他手中接过谢昭宁,仔细将其扶回了寝殿中,令其在床边坐下。
谢昭宁胸前颈侧汗湿一片颇显狼狈,后背又鲜血淋漓尤显可怖,怕是方才几番跪拜之时扯到伤处,血液复又从裂开的伤口不住流出,他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
陈宝胆战心惊得与连璋先替谢昭宁小心宽了衣,着他趴在床榻之上等候太医。
谢昭宁散了发髻,一头长发松松扎成一束侧搭在他枕头旁,裸着肌肉紧实的背脊,背上包着一层厚厚的纱布,缓缓透出苦涩药香。
他形容略有憔悴,半陷在软枕里朝外侧着,露出一道挺直漂亮的鼻峰与颧骨上一颗朱砂小痣,映着室内昏暗烛火,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脆弱又漂亮。
不多时,太医拎着药箱到了,问脉听诊,与他拆开纱布,清洗了伤处重新敷过药,又开了补血养气的方子着陈宝去煎熬。
“伤处倒不十分碍事,休养个把时日便无大碍,只殿下内腑受过重创,原需好生静养。”那太医交代完立时退下。
一时间,殿内空空荡荡、落针可闻,唯余连璋沉默守在谢昭宁床头侧旁,神色明显担忧。
“你也是胆大,明知前朝有备而来,还敢丢下禁军一人去追。”连璋静过半晌,方才兀自往谢昭宁床头坐下,剑眉紧蹙,冷声不豫狠狠道,“霍长歌早晚害死你。”
谢昭宁闻声侧眸看他,见他紧张关切之余,面上确实难掩痛恨神色,一瞬微有怔忡,不由忆起当年旧事。
他俩儿时如亲手足般一脉同气,连璋虽只大他一个时辰,却确实做足了兄长模样,护他得紧,从未当他是非血亲的兄弟而慢待过。
谢昭宁幼时好动怕热,屋里又待不住,夏日里常爱在池塘边上趴着撩水玩儿,连璋便总被迫与他一道出门,一手握着书卷烈日之下心不在焉得念,一手紧张兮兮揪着他衣裳一角生怕他一不小心掉进池中去,素来把他护得滴水不漏,将他勿论交于旁的甚么人俱放心不下。
甚至于,只因谢昭宁颇好武艺,连璋便自觉陪他一同往武英王处晨起习武,压着喜静的惫懒性子,积时累日练就了一身不伦不类的武艺。
若非当年连凤举那诛心般的离间计,他二人原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来。
谢昭宁一语不发,只透过一室昏黄摇曳的烛火,神情复杂得静静凝着连璋瞧,眼神缅怀又遗憾,像是沉着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连璋年少之时受人挑拨,与谢昭宁干过不少混账事,如今正与他心生愧疚,愈发受不住他这意味不明的眼神,一副挟了隐怒的冷肃面庞险些崩不住,也不知他是仍气白日里拌过的那几句嘴,还是只不悦自个儿说了霍长歌的坏话。
连璋暗自思量,只觉恐依着当下霍长歌在谢昭宁心中的分量,怕是后者可能更大些,遂心下陡沉,冷寒着副俊颜又酸又不屑,与谢昭宁沉声又较劲,忍不住得冷声讥讽:“我可说错了话?你如今将那位金贵郡主手心儿里捧着,心尖儿上放着,连我也说不得了?”
他俩生了嫌隙的这五年,确实已许久不曾好好说过话,现下便是已连如何好好说话也不会了。
谢昭宁自旧事中回过神,便见连璋又夹枪带棍正口不择言,只他不久前方与霍长歌定过情,勿论连璋如今说他甚么,他也懒得与他再置那个气,眼皮无奈挑他一眼,闻见他主动提了霍长歌,耳畔又不由回转她适才那惊世骇俗的话,眼神越发得复杂。
那些话,他翻来覆去思索一路,已是有了些许的决断……
“二哥,”谢昭宁猝不及防与他轻道,“甚么是愚孝与愚忠?咱们这样的,算是么?”
连璋见他许久不答话,只当自个儿戳中了他心事,心中正迁怒着霍长歌,闻言倏得一怔,竟未反应过来似得茫然道:“你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