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44)
他头也没回,闻见响动便无声温柔笑了笑,背对着那人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若今日与你说,我心意未曾改变,你又待如何?”
霍长歌:“……”
“你——”霍长歌身形还未站稳,便得他这么一句,当即便想恼,可“三顾茅庐”又是她自个儿说出的话,没理由与他现下就发火。
“我明日再来!”她闷闷不乐转身又去掀窗扇,虽强自压下一腔愤懑,但到底掩不住失落又想与他闹一闹脾气,嘴上便仍与他讨便宜道,“你就不怕我这频繁来去,万一让你手下巡夜抓了,你下大狱捞我呢?”
谢昭宁原听见她复又开了窗便有些坐不住,正紧张,生怕她当真走了,闻言唇角止不住往起扬,眼底笑意愈发得明显,便又八风不动,只沉了心背对她坐着。
霍长歌见他始终不应,自心头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涩来,重重“哼”一声,转头正要走,却见一缕月华清辉穿过窗缝,直直落在谢昭宁身上,霍长歌侧眸过去,倏然便觉似乎有甚么地方不大对劲。
她狐疑掏了火折子出来吹燃了,快步往他身侧过去,火光环着他周身一绕——
“你逗我?!你穿成这样,大半夜还与我备下茶水糕点,明明一副促膝长谈模样——”霍长歌简直难以置信,杏眸圆瞪嗔怒道,“学坏了你!”
“平日总你捉弄我……”谢昭宁轻笑一声,替她吹熄了火折子,又拉开圆凳着她坐下,倒了杯热茶与她,又将怀中手炉递给她暖手用。
霍长歌一瞬羞恼,不领他情,故意越过茶盏,伸手取了个荷花酥。
那荷花酥层层酥脆,咬上一口,粉色莲瓣便碎成了渣,簌簌往下落,内里绵软的红豆绒裹着桂花的香气,是她最为喜爱的口味。
霍长歌将那口糕点抿在唇中,突然就不气了,怔怔想,他怎晓得自个儿甚么口味呢?
似乎有甚么东西稍纵即逝,霍长歌想抓又没抓到,那感觉古怪得很。
“你与我二姐并不相像,她不如你敏锐心细、七窍玲珑,”她正怔忡,谢昭宁猝不及防轻声却道,“她若被我如此捉弄,必瞧不出端倪,只追我身后打打闹闹,试图讨回场子,她直来直往惯了,总是忘却自个儿原是生在这红墙青瓦中的公主……
“幼时无人与她多加计较,可年岁渐长,规矩一层一层压下来,便将她压得茫然无措,总是说错话、做错事还不自知……”
他那话其实颇为唐突,暗藏深意原是想说二公主是真胸无城府,霍长歌却能见风使舵。
霍长歌品得出这层含义,却也不恼,只觉他话中蕴着浓重的哀伤,在哀悼二公主那一份错生在皇家的耿直心性,却未有贬损她的意思。
“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当年陛下对外宣称,二公主乃是出宫染了痘疾,方才数九寒天里不治而亡……”霍长歌似乎觉察出甚么,将手中那糕点放回瓷碟中,凝着谢昭宁,轻而郑重地问道,“她说错了甚么话?有关前朝的?”
“你当真想知道?”谢昭宁与她黑暗中对视,见她郑重其事一点头,便沉沉喟叹了一声,“故事很长——”
故事很长,原得从新旧王朝政权交迭的那一日说起。
那一日,大陈的小皇帝去冠散发,着麻布衣,下罪己诏,光足捧着传国玉玺,在街道两侧百姓的注视中,一步步行过京城长街直至城东,下令打开了东城门,卸掉一身帝王的尊严,跪在连凤举大军前。
那小皇帝原不过是临危受命——老皇帝荒淫无度惯了,见连凤举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方才后怕,自个儿收拾了细软连夜跑了,将只十六、七岁的太子推出去送死。
小皇帝自知回天乏术,又不愿再起战火连累汉人百姓自相残杀,便自愿将江山交于连凤举,就此止戈,条件只有一个——连凤举需善待他赫氏皇族其余兄弟姊妹。
他们这一代皇族诞生于破败山河与战祸中,年纪最大的便是太子,十几岁的少年郎,还未来得及与老皇帝一般鱼肉百姓,骨子里还是良善与清白的。
故,小皇帝求连凤举放他们这代皇族一条生路,与他们一些土地田产,着他们自生自灭,也算是他身为长兄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连凤举应了他,接过传国玉玺,就此称帝。
新朝初立,事务繁多,连凤举分身乏术,便只先将前朝皇族迁往城郊一座已荒废许久的古寺中,着人看管。
赫氏祖上原有胡人血统,胡汉相融出的皇族各个容貌昳丽,彼时国库空虚,开国功臣数目众多,封赏不及,便有人打起了赫氏皇族的主意,竟请旨连凤举,求赏赐前朝皇子皇女为奴仆、家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