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37)
“这事儿臣亦有所耳闻,年前往北地里走那一遭,霍玄也曾谈起。”杨泽闻出他言下之意,越发审慎,垂眸凝着棋盘,做出一副执棋思量模样,打趣儿似得缓缓轻笑,“霍玄那王妃身子本就不好,原是怀不上的,怎料霍玄倒是‘骁勇’,竟令王妃意外得了子。有了便想生下来,怕也是女人家的天性,到底是自个儿亲骨血。”
“只那孩子幼时自怨自艾,情绪消沉,脾气也闷得古怪。王妃不忍,便想与她个念想着她赖好活下去,逼她习武强身原也是为锤炼意志,如此方才一年好过一年。”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深不深远尚且不论,决计是无法眼睁睁瞧着幼子幺折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倒底残忍,原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注1)
“杨卿所言极是。”他话音即落,连凤举“啪”一声拍下一子,只淡淡一笑,却未再多言,只凝着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似若有所思,眉目却骤然阴沉。
坏了,杨泽余光瞥见他神色有异,这才倏得忆起过不得几日便是二公主忌日,如此当口提甚么“父母之爱子”?简直与扇连凤举两巴掌无异。
他赔笑落子,背后却濡湿一片,冷汗涔涔。
“太子这几日倒是愈加勤勉,于政事一途亦通透不少,想是陛下平日教导有方。今日朝会之上,太子竟能提出‘立春日百官迎春,二月二扶犁亲耕’的想法来,于笼络民心而言大有裨益,确实绝妙。”杨泽舒缓半息,沉着又道,捋须故作一副怡然模样,旧话重提,“可怜天下父母心,陛下为了太子,也是辛苦良多啊。”
连凤举闻言这才面色好看了不少,颇有些自得得挺直了腰身,抬眸笑道:“亦有杨卿之功劳。”
“臣可不敢居功。”杨泽故意落错一子,与他卖了个破绽,亦状似一副开怀模样,抬头爽朗大笑,花白长须一抖一抖,“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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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谢昭宁与连璋刑罚期满,也解除了面壁出来,大清早往皇后宫中请安去,正巧霍长歌也在,三人猝不及防碰了个头,便被皇后留了饭。
初一到十五,该吃甚么能吃甚么皆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尤其因着初一那场刺杀,整个年过得波澜不兴,阖宫上下气氛紧张而惊肃,皆在瞧着连凤举脸色过日子,无人敢僭越。
他们喝过一碗米粥便被撤了席,后续只上了些点心,霍长歌百无聊赖得便在皇后对谢昭宁与连璋的殷切慰问中,自行挑着点心吃。
皇后姚氏出自名门望族,宫中私设的小厨房犹善各种花式的小点心,日日供应不绝,霍长歌旁若无人得半站起身,眨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眸,挑挑拣拣给自个儿迅速装了一小碟儿。
谢昭宁席位正挨着霍长歌右侧,与皇后说话时,余光不时稍稍一瞥她,便晓得这丫头虽瞧着能打又刁蛮,说起大道理又似个老辣的成年人,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点心只捡外形漂亮好看的,尤其是花朵模样的,颜色还要粉粉嫩嫩的,喜好颇为明显。
他眼底不由便蕴了笑意出来。
连璋不动声色斜觑他,眼神复杂。
“陛下的意思,今年十五元宵节便仍是早早闭了宫门,不允你们宫外玩耍去了,”皇后微微蹙眉轻叹一声,与谢昭宁和连璋道,“毕竟前朝这事还没个妥帖说法,也不知他们到底藏在了何处,花灯节人多,总得仔细着你们安危,遂只咱们御花园中摆个宴闹一闹便罢了。”
谢昭宁与连璋四目对视,见怪不怪,霍长歌竖着耳朵,倒是敏锐捕捉到那句“仍是早早闭了宫门”,心道果真如苏梅所言,元宵节是连凤举心中一根刺。
只,她原是打算借着十五出宫游玩的机会去探探前朝的路,如今却——
霍长歌转头瞧了眼身后苏梅,微一思忖。
“娘娘,我这个随侍宫女苏梅,家中有个姐妹素采,一并随我来了京城,正住在我爹那王府中。我原是应过她,十五若是能出宫便着她俩见上一面,毕竟大年节的,她俩又从未分开过这般久。”霍长歌闻言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小心翼翼朝皇后轻声试探道,“既是如此,可否允她个假,着她十五早些时候出得宫门去,待十六了再回来?总归我身边还有南烟姐姐,不妨事。”
苏梅一怔,忙压下惊诧神色,随霍长歌话语垂眸,两手绞在身前揪住衣襟,做出一副忐忑又期待的姿态来。
连璋不由睇她一眼,眼神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