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16)
连璋表情一瞬复杂,晋帝拧眉负手而立,一语不发,眼底晦暗不明,似也转回了神,明白了他用意。
苏梅轻摇霍长歌两下,只当她是让谢昭宁给气晕的,将她平平放好在床上,浑身颤抖,亦是一副义愤填膺、已是跟谢昭宁梁子结大发了的样子,压着愠怒从床头将那随意扔在外裳上的灿金腰绳取了,转身往谢昭宁手上没好气一塞,矮身迅速一福,扭头又去照顾霍长歌。
谢昭宁只当自个儿理亏,也不计较,手中攥紧霍长歌那副赤金软鞭,无声一叹,仍止不住眼底浮起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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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璋与谢昭宁出得永平宫门,便去了晋帝的紫宸殿。
“查得如何了?”皇帝于书案后一坐,兀自开了一份奏疏,头也不抬道。
连璋与谢昭宁对视一眼,垂眸行礼:“是前朝遗族。”
“继续。”皇帝沉声又道。
“昨日拘押的伶人不及拷问,已尽数在送转天牢大狱的路上咬舌自尽了,儿子查过,他们左臂上皆有鸦青火焰纹,与小……与那位前朝公主臂上图纹一致,该是贵戚遗族无疑,只是如今仍不知是谁人牵头,正值大年,禁军不敢大张旗鼓满城搜查,恐惊扰百姓。”连璋一板一眼道,“余下参与谋反的鳏寡老人军户,身份核查倒是无误,自言家中有子曾死于晋军刀下,受前朝人蛊惑教唆,视我南晋为敌前来报仇,以昨日宫外烟花为信,伺机动手。”
“连宫外小梨园那瓦子,也已是人去楼空。儿子又着人于城东将那位写戏的傅先生抓来下在狱中,那傅先生道,半年前那小梨园的院主曾与他定过新戏的本子,二月前交付过,戏名《仲秋》,是一段仙魔间的故事,并非《瑶姬》。”
“昨日当值的宫门守卫,臣也已盘查过,并无异常,只是刺客行动时,宫外另有一队人马滋扰正阳门,是以兵力布防受制,禁军增补缓慢。”连璋话音既落,谢昭宁行礼续道,“小梨园马车入宫时,他们挨个拿手试过,车上所负兵器皆是未曾开锋的铁具——”
“那昨日行刺时他们用的甚么?”晋帝闻言抬头,将手上奏疏一摔怒道。
“是糖。”谢昭宁愧疚垂眸,嗓音一沉,连璋担忧瞥他一眼,只听他道,“臣发现昨日倒塌的那戏台下有碎糖粒,着人问过,说是昨日登台前 ,曾见那些戏子于一处拿了刀剑演练,想是他们事先将糖融了,以上品无色糖浆将刀剑裹过一层瞒过正阳门守将,演练时再将那刃处糖层敲掉了。”(注1)
他语毕一撩下摆,也不争辩,低头端正跪好:“臣乃是禁军都指挥使,此事是臣失职失察,请陛下刑处责罚。”
晋帝闻言抬眸,一双鹰隼似的眸子里杀机一晃而过,隐隐便有要动真怒的意思,连璋见状心头一凛,竟是无端后背渗凉,亦垂头跪下:“不敢推诿罪责,儿子无能,一并请旨领罚。”
殿内霎时一片静寂,晋帝双眸微眯,狠厉觑了连璋半晌后,终于冷声道:“明日去过太子府,便往百将楼里静心反思己过去吧,先面壁七日,待出了正月,再自行去领十杖,罚俸一年,谢昭宁再加十杖,你自个儿晓得是为甚么;昨日宫门值守禁军,各二十杖,革职查办,退下吧。”
连璋紧蹙眉心骤然一松,暗暗舒了口气,南晋杖刑以十分级,三十杖便能让人非死即残,如今只二十,已算是开恩了。
谢昭宁面色不改,手心攥紧霍长歌那赤金长鞭,便晓得晋帝已瞧透了他适才用意,恼怒了,遂再恭敬俯身下拜:“是,谢陛下恩典。”
“昭儿,”晋帝冷冷淡淡瞧着他额头点地,话音却陡然忧虑,一声叹息,道,“都检点年事已高,这禁军早晚要交到你手上,你——哎……”
“臣,”谢昭宁伏在他案前只不起身,闻言不悲亦不喜,“有负陛下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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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宁与连璋出了紫宸殿,微微打了个踉跄,他腿上带着伤,紫宸殿白玉石砖铺地,凉得很,跪得久了压到伤处,便不大好受起来,伤口又疼又麻。
连璋自个儿也有伤,不比他好多少,却见状下意识要扶他,让他轻描淡写推开了手。
谢昭宁停在那石阶之上,望着阶下那一块儿已连夜清理干净的宽敞空地,眼前便浮出昨日那一场混着炭火烧灼味道的血腥杀伐,笼在大氅下的右手禁不住颤抖。
他下意识右手握拳,指腹间互相搓弄,满手血渍虽说易洗,刀锋划过人喉头的触感却仍留在手指上。
“怕了?”连璋了然道,“昨夜前,我亦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往日轻飘飘一个‘杀人’二字,原是如此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