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111)
尘埃落定。
霍长歌抬臂收了长鞭在手,一转身,额上带汗,脸色微见苍白,远远冲惊魂为甫的众人虚弱笑了一笑,如释重负,身子一颤,人踩在阶中摇摇欲坠。
她左侧肩骨似断了一般,又疼又胀,血从刀口处不住流出,顺着她左臂滑落指尖滴下来,半边身子已有些微冰凉,四肢无力,神志趋渐昏沉,只凭一缕不屈意志拉扯着三魂七魄与肉身。
连璋抿唇不语,眼底幽深,急喘粗气。
谢昭宁却下意识屏息凝神往前一步,便见她果然侧身就要摔倒。
他疾冲过去,不顾手臂伤势,将她堪堪接在臂弯之中护着,温柔清澈的眼底可见疼惜之意,静静觑着她,嘴唇轻颤,想说甚么却欲言又止。
“十支箭,三哥哥。”霍长歌躺他怀中,长睫轻眨,与他甜甜笑出一对梨涡来,又挣扎仰头,直冲皇帝,有气无力得只做出个口型,便两眼一闭,偏头晕死过去。
“霍长歌!”谢昭宁扶着她肩头跪在地上,手上濡湿温热一片,沾的全是她肩上鲜血,嗓音禁不住颤抖,下意识轻晃她唤道,“郡主!郡主醒醒!”
晋帝就那样毫发无伤得立在原地,默然眺着晨起揪着耳朵喊叫穿耳好疼好疼的小姑娘,顶着入骨的伤,半身浴血,不哭不闹,躺在地上笑着喊他——
“皇帝伯伯……臣、臣,幸不辱命。”
夜风吹得霍长歌一身绯红深衣猎猎作响,她身上似是有霍玄的影子凭空浮起,年少时的霍玄亦是如此无畏无惧,手拄长剑,身着玄甲,视死如归,便连那双眼里的笑,俱是一模一样的清朗张狂。
“陛下,霍玄自为你的社稷生,自为汉家江山死——”连凤举那一瞬,似又看见年轻时的霍玄于乱军之中手持长剑挡在他身前,朗声笑着道,“无惧,有霍玄在,无人能伤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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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永平宫侧殿寝室,霍长歌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身上盖了两层厚重锦被,半幅帐帘放下,遮住她半身。
打从昨日夜里被谢昭宁抱着送回来,她便一直未醒,起初只是失血过多,昏昏沉沉晕着,用过药包了伤处后,又发起高热,一宿不退,脸色愈见苍白,额上渗汗,嘴唇上都翘了皮,只不住颤着睫羽偏着头,含含混混说糊话。
卯时,天还未亮,南烟慌忙去正殿请示皇后。
皇后心有余悸,一夜也是未睡踏实,闻言让她拿了木符去叫太医,又另差了人去请皇帝,自个儿披了衣裳起身,着人打了灯笼去侧殿。
南烟领着太医匆匆回转的路上,正遇到连璋与谢昭宁善后巡防,矮身一福:“二殿下,三殿下。”
“嗯。”连璋抬手让她起来,手背上几道细长刀口已半结痂,瞧着她身后太医,沉吟半句,“可是郡主伤势——”
“回二殿下,郡主夜里发起高热,”南烟面有急色道,“人都烧得说糊话了。”
连璋闻言与谢昭宁对视,便见他果然眉心紧蹙,脸色骤变,担忧神色不加掩饰,遂赶在他出声前道:“走吧——”
连璋不动声色横谢昭宁一眼,嫌弃一撇唇角,却是负手身后与南烟又续道:“——我们与你走一趟,瞧瞧郡主去。”
南烟又矮身一福道了谢,领着几人匆忙回宫。
众人进得侧殿寝室,与帝后行过礼便自觉垂首端端立着,也不出声。
太医去得霍长歌床前,半撩开帐帘俯身在她额头一试,又扒开她肩上衣裳,转身回了皇帝道:“想是郡主伤处出现肿疡,引出高热来,先用些药看看,该是不碍事的。”
“不碍事?我家小姐身子本就不如寻常武人康健,霜降前才发过一次热,人险些就——”苏梅杵在霍长歌床头,闻言鼻头一酸,故意将担忧得话脱口一半,又骤然被她抿断,矮身一福,与皇帝告罪道,“奴婢失言。”
“起来吧,霜降发热又是怎么回事?”皇帝抬手一挥,让太医开了匣子与霍长歌替换肩上的药,问苏梅。
“王爷忙着,应了要与小姐去山里抓红腹锦鸡养来瞧瞧却没去,小姐生辰里烦闷,便偷偷寻了酒好奇喝了又耍酒疯,纵马渡河要去雪山上,初冬河面的冰不牢靠,小姐路上坠了马滚落摔进了河、砸碎了冰,待救上来时,人都冻得僵硬了……”苏梅照着霍长歌进宫前交代的说辞,半真半假混杂了与皇帝回道,低头隐隐啜泣一声,“也是烧了一日一夜,军医束手无策,人险些就、就……”
“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皇帝原正担忧望着床上躺着不舍人事的霍长歌,闻言颇有些无奈笑一声,“你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既然那次挺得过,这次也无事。去帮着太医,与你家小姐换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