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血(双重生)(177)
“封陵死了。”
最后,独孤遥说,“他把之前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封疆搭在兵书上的指尖微微抽动,他说,“从前的事情……对错已经说不清了。”
“封疆,当年的鼠疫,是你投下去的,对不对?”
独孤遥问他。
封疆抿了抿唇:“是。”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没有解释什么。
独孤遥知道,当年给舜国军队投毒,是他被逼无奈。
正如他出兵舜国,也是被逼无奈。
可是那些百姓,都是真真正正死了,死在钦察的铁蹄之下。
独孤遥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慢慢流了下来。
“你知道吗?我从巫祝殿拿到解鼠疫的方子,放进阿衍的骨殖盒中,送回了舜国。”
“他还那么小,只有细细一掊。”眼泪低落在她的手背上,这么多年过去,独孤遥终于把这些话都说给他听,“我对不起他。他这样好,我不配做他的母亲。”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来,她的声音颤抖着,“封疆,我宁可那天死掉的人是我,你懂吗?”
“我嫁给你,卷入两国纷争,这是我的命,我不恨你。”
她说,“我只恨自己当初爱上了你。”
说完这句话,独孤遥终于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入掌心,失声痛哭。
冰冷的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独孤遥哭着抱住他,“怎么办,王上,怎么办啊……”
重生四年,在一切的恩怨都结束之后,那长久以来被她压在心里的脆弱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独孤遥从未像此刻这般,想要放任自己,扔下一切,只做个普通人。
血流漂橹如何,民不聊生如何,尸骨遍野又如何。她为这个帝国背负了两世重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临了临了,什么都没留住。
她努力过了,封疆也努力过了。
最后,他们遍体鳞伤,却再也回不去从前。
独孤遥忍不住想,若自己是个普通人,是不是就能和封疆厮守,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封疆抬手,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独孤遥抬起头,他俯身吻在她的唇上,既不缱绻,也不缠绵,只是一个短暂而轻柔的吻。
然后,他说,“遥遥,我要走了。”
独孤遥一愣,下意识想要抓紧他的手,却在最后一刻惶然地松开,无声垂落在身侧。
他们的宿命,从一开始就写定了。
正如从前封疆机关算尽,也没能留住独孤遥,此刻亦然,无论她如何挣扎,他终究是要离开,奔赴一场注定倾覆的宿命。
他扶着独孤遥的手起身,这时她才看到,他的身侧,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大还丹的盒子。
她怔忪了一下,接着,眼泪就无声流了下来。
封疆稳稳走下马车,亲卫牵着他的战马等在一旁。如今已是日出时分,铁甲如金鳞般次第而开,浩荡得看不到边际,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封疆转向独孤遥,他笑了笑,声音温柔从容:“汗位留给阿衍,他有狼符,从此之后,就是蒙西与蒙东的共主。”
独孤遥的喉头酸涩,她强颜欢笑,语气故作轻松:“好。”
他转向身边的武将:“都听到了?”
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跪下去:“是!”
封疆轻轻松开独孤遥的手,翻身上马。
战鼓声动地而起,大军开拔,无数骑兵跃马扬鞭,顷刻就淹没了封疆的背影。
独孤遥慢慢伸出手,不知是想要拉住他的衣角,还是想要拉住疾驰而过的命运。
阳光从指缝间漏了下去。
她后知后觉,过去的这几个月,封疆一直在同自己告别。他早已预见到这一天,于是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说。
报恩寺的早课钟声悠远而至,已经有商贩开始出摊,他们躲在道路的两侧,好奇又畏惧地看着满城铁骑倾巢而出,低声议论纷纷。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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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二十四年,北疆来犯,高祖自觉力不从心,于五月二十,禅让退位,尊为太上皇。
太子独孤辽继皇帝位,恭领宝玺,改年号为“德佑”,大赦天下。
独孤辽的登基大典,独孤遥并未参加。她带着阿衍回了察合台,临走前,母子二人去太息宫看望太上皇。
这是独孤逐死后,她第一次去见太上皇。三儿子的死让他苍老了许多,他像迟暮的老树,倚靠在软垫堆叠起的软榻上,眼皮半垂着,手里拿着一本超度死者的《地藏经》。
独孤遥牵着阿衍走到近前。“父皇。”
太上皇慢慢睁开眼。他吃力地分辨了一会儿,才道:“遥遥来了?”浑浊苍老的目光慢慢移到阿衍身上,他突然挺了挺身,难以置信道:“逐,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