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40)
“那后来呢?”
“我死后执念不散,尸体从火海中爬了起来,不断吸收来自古战场的阴邪之气,千年的时光沉淀下来,我成了万尸林的王者,操控尸身,不生不灭,不老不死,不伤不痛,无知无觉,最终变成活得最久的一具尸体。”陶诗说着凭空幻出一把匕首,轻轻于手掌间划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液方涌上来,伤口便开始愈合,不过须臾间方划出的那道伤口彻底消失不见。
他垂头望着平滑的掌心,眸底空洞,极轻的声音道:“疼,你知道什么是疼么?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这茫茫数千年来从未感觉到,甚至快要忘掉疼是一种什么感觉。”
小萝握上他的手,“疼就是疼啊,感觉不到疼不是很好么。”
陶诗摸向她的脸蛋,心头虽无奈,但语调极平静,“你不懂,无嗅觉味觉尚好,可再连疼痛亦感知不到的话同死人无异,我这数千年来时常感觉自己不过是个死人,同躺在棺椁里埋在山脚下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我想重新体会疼痛的感觉……或许疼是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证明。”
“所以,那凤目能治你的病,能让你恢复嗅觉味觉甚至能让你重新感觉到疼?”
陶诗点点头,眸底燃起一簇希望的光,转瞬即灭。
——
夏至未至,浅夜,一场暴雨突至。
本是屋内作画的陶诗拿了伞推开屋门,那萝卜头还扎在菜田里。
他撑开伞走去田边为萝卜头挡雨。
不知小萝卜头是困得迷糊还是被浇得迷糊,半睁着眼皮恹恹道:“不喜欢这么大的雨,发型都乱了……”
陶诗蹲下,顺了顺她头顶绿汪汪的叶子,“叶……头发整洁着呢,不乱不乱。”随手嘟了嘟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萝卜身,“你想不想做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白日夜里都是人身。”
“想,这样我就能同你睡在一处了。”嘟囔完了又闭眼睡过去。
第二日,雨霁初晴,小萝挎着竹篮央求陶诗同她一起去西山头采松茸菇。
陶诗第一次拒绝她,只专心翻看手中厚得能砸死人的书卷。
桌案上还摞了半人高的古籍。
小萝跨出门栏前回望一眼,心里嘀咕着,公子如此卖力读书,是要考状元么?
陶诗不眠不休翻阅了半月的书籍,终于打一本残缺不全的古籍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陶诗走的那天山风吹得撩人,小萝哭肿了眼,尽管陶诗一再解释自己不过去去就回,也许三五日,多则半月便回。
小萝将人送到山口又足足抱了半个时辰才撒手。
陶诗晃晃她的羊角髻,“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古蔺会保护你,你自己万事小心,切莫贪玩,遇到猎人尽量躲开,不要同他们讲话。”
小萝哭皱了脸,点点头。
抹眼泪的一瞬间,陶诗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不见。
公子这一走,整整十六日,小萝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公子说要去千里之外的邽(gui)山逮一种叫做蠃(luǒ)鱼的东西。
第十六日的黄昏,陶诗出现在草屋前的栅栏院。
竹青色的袍子上染满了血迹,胸口一个大窟窿,手臂间挂着几个深可见骨的裂痕,左手握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游着几只长着翅膀的小鱼。
陶诗回来后并不急着休憩疗伤,而是起了灶火炖鱼。
小萝急着在后面团团转,“你不是说你不会受伤么,你这一身的口子怎么回事,你身上的大窟窿又被谁戳的你告诉我我去把他捅成筛子给你报仇。”
陶诗淡笑不语,直到将炖熟的蠃鱼盛到瓷碗里,才道:“吃了它我便告诉你。”
鱼下肚后,小萝还没来得及追问便起了一天一夜的高烧,每一刻都像是身在烈火中煎熬一般。
陶诗始终陪在她身边,每隔两个时辰渡真气给她。
烧停的那一刻正是子时初刻,她缓缓掀开眼皮,窗外圆月高悬。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见陶诗坐在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的伤好些没?”她虚虚一问,虽然他换了新衣裳看不见胸口那个骇人的大窟窿,可他手臂间还挂着裂痕,似乎比之前小了些。
陶诗面上挂着一贯的微笑,淡淡的,绵绵的,润润的,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你头发乱了。”陶诗的第一句话。
小萝一手摸着头发飞快地跑去铜镜旁照了照。
两个羊角髻规整得很,一点没歪。
“你骗人。”她扭头说,突然又怔住,转身向铜镜里一望。
里头映着个水灵俏皮的小姑娘,大敞的屋门外黑得朦胧,地上落着淡淡月光。
此时,正是夜里。
她捧脸尖叫,她变成了人身,再也不用一入夜就得变回萝卜头扎到土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