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238)
“他是出家人,肯定不希望我穿那些。”阎小鱼闷头捡起灯笼,浅姑一把夺过,扔远,“活该你受冻,深更半夜,这么大的风雪,你在这不停的点灯,他呢?在干嘛?睡觉?念经?或许睡不着陪着老和尚下棋,他根本不会想起你,不会在意你身上穿着什么,冷不冷,更不会在意这盏破灯。”
红灯笼陷到积雪中很快又熄灭,风雪吹红阎小鱼的眼睛,她哽咽道:“他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在山脚下点的这盏灯,他是瞎子么?”
“他不是眼瞎,而是心空。”浅姑把怀中的汤婆子放到她手中,重重叹口气,“九年了,你在这山谷脚下木屋中等了他整整九年,如今还要自欺欺人他还未长大么?”
阎小鱼抬头看着漫天肆虐的风雪,发髻上的旧步跟着晃了晃,她吸了吸鼻子,“原来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一步一步踏入积雪深院拾起陷入雪堆里的灯笼,又一步一步走进屋,似乎自言自语,“我竟没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门口的浅姑叹口气,眼底有泪花,“连我都放弃逼他化成舍利子救我儿子的念头,你也放了吧。”
这晚,浅姑给她熬了一碗助眠的汤羹,阎小鱼服下后,沉沉睡了。
后半夜,三寸深的积雪上踏出一排脚印,迟笺提着小夜灯自谷外归来,走到谷口的小木屋前蓦地停住脚步。
以往门口会挂一盏莲花灯,风雨无阻,寂静深夜散着渺小却暖人心的光,今日门口空空如也,他拧眉望了望门窗紧闭的小木屋,默了一会方走上山。
这晚,阎小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九年的时光打眼光掠过。
起初她是抱着等待迟笺长大的心态守在山谷口。但日子一长,她竟慢慢习惯了迟笺的冷淡。她甚至明白迟笺的心里满是佛,恐怕装不下一个她,可那份喜欢已深埋心底,融进她的血液,长进她的心底,那份喜欢像呼吸一样自然。她想,得不到看得到也好,守在着山谷口,远远看一眼也不错。
这些年,她从进山的香客或路过的百姓口中听到迟笺的种种传闻,男女老少皆是赞扬。当年那个稚嫩的小和尚已然成长为一代大师。他开设佛法讲坛时,座无虚席。他为穷苦百姓无偿施药,曾为救一个三岁孩童冒着暴雨赶去悬崖峭壁采一味药材。他本着菩提心,凭一张佛口感化作恶多年的狼妖,另其暴戾之气转为善念。更甚者,几年前悬空县一场疫病令千万百姓险些丧命,他日夜不眠,治病救人,自阎王口中抢回无数人性命,功德无量。
他再不是当年一心跟在她身后的涯弟弟,终成一代名师,她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山路上的积雪陆续化开,春日渐近,阎小鱼沿着湿润的山道走上悬空寺。
这些年来,这是她头一次上山。
夕阳西下,光线隐隐变暗的四空门前,她等来了那道身影。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可不可以留出点时间来听。”她靠近一如既往对他视若惘然,欲抬步进门的迟笺。
迟笺微微一愣,停步,转过身望着她。
阎小鱼却不敢望着对方,她抬头望着“四空门”走笔间的空灵禅意,哑声说:“这些年我读了不少佛经,我想知道佛经里都讲些什么才令你如此痴迷。不记得是从哪本佛经里读过,又或是从哪位僧人口中听过,又或许记得不太对,说的是佛家有四空:宝剑出鞘为空,伞无柄为空,蛇无胆为空,琴无音为空,我参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懂。”
“我不懂佛门里的空,但清楚明白我心里的空,我把你放在心里太久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不停反思,我自己劝自己,应该放手,应该将你从心里抹去,可是你在我心里的分量那么重,那么久,抹了你,我心里就真的空了。”她眼底湿润发红,自嘲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佛门净地同你讲这些,有些玷污佛门圣地,可我还是想把话说完。”
“我在山谷口小木屋中想了不知多少遍,假如我一直等在那里,等到头发都白了,等到我老了,死了,我会不会等到你的一丝眷恋,哪怕不忍,到那时你会不会好好看看我,对我说一句你一直记得我。”她摇摇头,哽咽着,“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垂首捧起肩上滑落的一缕发丝,“近日我用多年前你转给我的木梳子拢头发,发觉头发没以前那般光亮了,照镜子时发觉眼角也隐隐生出皱纹。而你自弱冠之后,容颜再无变化。我这才发觉再没勇气一直等下去。”
她拔~下头上的步摇,仔细打量上面的磨损划痕,“来时我便带着这个步摇,你看步摇都旧得不能再用了……九年了。这些年来,父亲送了无数封家书给我,无一不是劝我回家,可我却一直没回去。想来真是不孝。而近些年父亲竟再没稍一封家书给我,想来对我失望透了。如今父亲母亲年纪大了,我该回去陪陪父母,所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