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592)
卢九跺脚“嗨”了一声, 叹道:“看来你还对她有情, 不是我不告诉你,当时在地藏庵停了一个多月, 案子一结,就把尸首化了,往乱坟岗子丢了,谁理会?如今哪里找去!”
文权听着,不觉眼泪已经盈眶,说道:“九哥,你莫怪我。人死为大,我想祭一祭她,这一桩冤孽终归要了断,不然我这心里挂着,总不是个事。”
卢九点头:“行,我看出来了,你这次回来跟从前不一样,是彻底转了性格,说真的,我也为你高兴。”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是,这是你一段孽缘,你祭一祭她,也算有始有终。我记得当时骨灰抛洒在后山坡老鸹窝那一带,要不,我就陪你往那里去一趟吧。”
于是往香烛店里买了一陌烧纸,卢九陪着,俩人到了后山坡上。寻着地方,文权点着纸钱,望空拜了几拜,叫声:“姐姐”,话一出口,悲从中来。想起往日和盼盼在一处,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风情万种,说的那些知心话儿,最后盼盼死于非命,身后凄凉潦草……
不由得泪如泉涌,大哭起来,一边烧纸一边说:“姐姐,我神仙一般的姐姐,我来迟了!当初都是我错,是我害了你,你在天有灵,莫怨恨大哥。愿你来世投生富贵人家,做个清清白白的好人。我今日送你,你好处使钱,早日投生去吧……”哭得痛彻心腑,卢九在远处站着,听不见说什么,看着也觉心酸不已。
文权祭奠罢了,擦干眼泪。辞了卢九,搭车回宋州去了。从此就在酒楼做账房,勤勤恳恳,主人家看他尽心,为人谦逊,聘金连年增长,后来把两家酒楼的总账都交给他管。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蒋铭在宋州府衙任佥判,协同府尹张焘,也就是妹夫张均的父亲一道办差,恪尽职守。与妹妹蒋锦的联系自然稠密了,他却和张家刻意保持着距离,不愿常来亲近,总回自己住处歇卧。
金陵家里得知消息,把宝泉和宝胜两个派来应天伺候。那宝泉年纪虽不大,在蒋家年深日久,是个颇为老练的,带着宝胜四处张罗,没几天就把蒋铭的日常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蒋铭知道宝泉才娶了潮音为妻,入秋天气转凉,就把他打发回金陵去了。
得空便来周家探望云贞,逢节日一个不落拜会周太公,有时休沐,云贞也来他住处相会。只是佥判虽说官职不大,却是事务繁多,衙门公案少了他没一日也不行,忙碌的很,故此铭贞二人难得见面,反不如在石州时候在一起的机会多。
此外还有一个缘故。云贞和别的女子不同,虽然女儿羞涩,却是有主意的。在一起时你侬我侬,旖旎缱绻,万千恩爱自不消说,却不愿和蒋铭腻着,来时就来,走时就走,该做事时候就去做自己的事,从不做出那种难舍难分、缠绵悱恻的小儿女之态,倒是蒋铭,每每相聚分开时,总是依依难舍,黯然惆怅。
如此岁月静好,随着时光流逝,蒋铭心里越来越不安。私下给张垣写信打问云家的事,张垣回信说,真宗陛下年前还问起当年李孚反叛的案子,命令彻查余党,因李季隆至今没缉捕到案,圣心颇为不悦。故此举凡涉及当年秦助和李孚两家逆案的人事无人敢提。蒋铭看罢回信更加忧心,又不敢告诉云贞,平时忙碌也罢了,闲时想起来不免郁闷伤神。
时光荏苒,夏往秋来,转眼又入了冬,寒风凛冽,瑞雪纷飞。冬至后云贞去了一趟凤栖山,回来时就快过春节了。到了除夕这日,蒋铭来周家,同云贞一起守岁过年。
周家没有蒋家那样的繁文缛节,过春节也和平常差不多,周通序还是依照往年惯例去檀云观里修法。今年却因多了李湛和常兴,蒋铭又来,一大家子相聚,喜兴气氛浓了很多,周太公年纪大了喜欢热闹,蒋铭又是惯会讨好老人家的,于是庭院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却说铭贞两个来往,因亲事迟迟定不下来,蒋铭每来周家,心中隐隐怀着歉疚之意。那周太公却是最随和的,见着蒋铭好像见着自家小辈一般,和蔼可亲。周通序是方外之人,并不理会云贞和蒋铭的事,只是中年人面色沉着,不苟言笑,起初蒋铭遇见就觉发憷,生怕他说出责怪的话来。后来见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习惯了。
李湛过了年已经九岁,举手投足有板有眼,小大人一般。年前太公和老友说了,送他去附近一家私塾学馆念小学。因将来打算学医的,通序平日在家也安排他读书,背诵医药歌诀。孩子性格不是很乖巧,却也正直诚实,甚是聪慧,讨人喜欢,太公和钱妈妈两个老人家更是百般疼爱,常兴和玉竹就不用说了,当小主人一样尽心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