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578)
陆青道:“那天拿下寿州,我眼瞅着李孟起举剑自尽,甚是烈性,虽然心里恨他, 却也有些敬他, 不失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后来进了城, 他家女眷举火自焚,全家一个没逃出来, 听说他两个孩子,最小的还不到两岁……”
不觉叹了口气——他本来是个心大不想事的,当年发配濠州也不曾灰心丧气,如今却是经常叹息:“前时在庐州,姊夫出事那天,我当夜进城,本来去找李存忠拼命,误打误撞进了李孚家,见到李孟起的母亲云娘子,很有气度,见我杀人也不慌乱,后来城破,自尽了。李孚和李孟起本身作恶,死有余辜,可是女人孩子又有什么罪,也跟着遭殃。真不知造反图的什么,李孟起死前,难道不后悔么?”
蒋铭闻言心里一动,想了想说:“正有件事要对你说,李孟起的儿子逃出来了,是常兴带着出来的,现下由周老太公收留抚养。前日在周家,道长带他俩出门去了,你没遇上。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对他人提起。”
陆青吃了一惊:“那常兴也在周家么?”
蒋铭点头:“是,我就是怕你不知情,哪天见到他冲突起来,才对你说的。不然就不说了,那孩子你又没见过,不认得。”
陆青默然,想起蒋钰和窦灵儿来,心中不忿:“孩子还小,太公慈心收留也罢了。常兴跟着李孟起,想必做了不少坏事,知寨王绍英不就是他杀的么?姊夫和允中是被李孟起和常兴诓骗去了庐州,灵儿虽不是他们直接加害,却也是因为叛乱才遇难的,太公连常兴也收留,我真是想不通!”
越说越是愤恨:“亏得昨日没见他,不然……”
蒋铭轻轻叹了一声,道:“人世间的事,难以是非论处。我开始也跟你一样,那天见了常兴,只想杀了他给大哥报仇,一句话没说就打起来,要不是云贞拦着,非和他拼个你死我活才罢。可是后来……”
停顿了片刻,又道:“你知道么,那时咱们从凤栖山上下来,跟杨琼去石匠洼杀敌,我杀了秦仲怀和常荣。那秦仲怀是李孟起同父异母的兄弟,常荣和常兴、常达、常发他们几个,也都是一块长大的。常兴刺杀王绍英时,王绍英说了是我杀的秦仲怀,李孟起和常兴找我报仇,从金陵一直寻到润州泉盛乡,偏巧我那时请了云贞给李妈妈看诊,李孟起见我和贞儿在一处,放过了我。不然,以他俩的功夫,我也早就没命了。”
陆青才知道此事,当下不免吃惊,回想起来亦是隐隐后怕,看了看蒋铭,没出声。
蒋铭接着道:“所以这些人,这些事,都是瓜葛在一起的,要是杀了常兴,必定经官动府,就会连累到云贞,周太公,周道长,乃至凤栖山窦庄主他们,只怕都有干系。李孟起的孩子,追究起来,一辈子也就完了,所以……也只得罢了。”
陆青仍是沉着脸不做声。蒋铭知道蒋钰和窦灵儿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便又说:“李孟起诱骗允中,是为了引大哥进城,好让大哥帮忙联络朝中太傅。大哥的身份特殊,详细我也不便与你说,这里面牵扯到父亲和从前旧日德昭皇子的事,牵扯到几代人的恩恩怨怨,我也是这次回家才听父亲说的。”
又停顿了,叹息道:“现如今,李孟起死了,常兴成了周家下人。我想,灵儿姑娘是太公嫡亲的外孙女,他老人家应允了收留常兴和李湛,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凡事因果相接,都是联在一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如今也是怕了,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不要再起事端才好。”
他这番话说得含糊,陆青更是听的糊涂,只觉从前不知道的信息纷至沓来,脑子里一团乱,一时不知如何答言。默默了半日,略显懊丧地应道:“哥说的是,既是太公的主意,应是没错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蒋铭道:“去年春天,我去庐州看了大哥遇难的地方,也在附近转了转,许多百姓家中没有积蓄,一经战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以前我总想着打仗,一说到两军对垒,忍不住热血沸腾,宋辽刚休战时,心里很是失望,觉得朝廷太软弱了。如今经过这些,觉得还是父亲说的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打仗的好。对于百姓来说,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
陆青点头道:“是,一打起仗来,最苦的不是士兵,倒是老百姓。”转念又道:“不过这场也不是咱们要打,是李孟起要打,是他非要反叛,结果祸害了百姓,也害了自己。你在石州打仗,也是党项兵来犯才要打。这都是不得已,兵书上不是也说,‘以战止战,战之可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