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87)
允中也是机灵的,此刻把书子接在手里,好似拿着块烫手的山芋。想了想,向孙沔道:“这封书虽是经了小人之手,但我并没看过里面一个字。况且这样大事,蒋铨自思无权主张,按理说,既是关系到兄长,该回去禀报父亲,由家父做主才是。可是现在急须决断,小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看了看二人,思忖着又说:“在家时父兄一向教导,凡遇大事应以国泰民安为重。想来大人处置此事,用意也在于此。所以我想,目下既然以孙大人为尊,就该请大人做主。兄长在天有灵,也不会怪责小人了!”
说毕,将那封书信双手奉还给孙沔。孙沔接过书子,看看凌克让,又看允中,面色凝重,仍不言语。
允中便道:“大人请放心,蒋铨知道此事重大,况且书里写的什么,我未曾见过,以后自当慎言慎行,不会与人提起。只是,只是若家父日后问起此事,小人是断不敢欺瞒的,必当如实禀告。”
孙沔顿了顿,微微一笑,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三公子有话说在前面,真乃仁善明智之人。”
转向凌克让:“既是公子这么说了,就是凌大人与诸公的福缘。这封书子十分要紧,既经过了孙某的手,就不能再交还给大人了,请大人体谅孙某苦衷。”
凌克让闻言一怔,眼睛里全是询问。却听孙沔道:“大人请掌灯来。”
凌克让瞬间会意,心中一宽,这屋子原本就是他的地盘,忙去亲自掌过灯来。孙沔将字纸从信封中取出,展开给凌克让看了,然后连同信封一起都在火上点着,顷刻间烧成灰烬。
孙沔道:“此事已了,为日后考虑,大人须立刻写表上呈,彰显佥事官赵皖壮举,从厚抚恤其家眷。等我呈报时,只说全因他誓死不屈,才换得诸公无恙。如此这般才能周全。”
凌克让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立刻满口应承。又要下拜相谢,被孙沔拦住了。孙沔道:“大人莫要谢我,只念蒋家贤昆仲好处吧。若有知情的,只要三公子说没见过这封书,况大公子为国捐躯,谁还敢说什么?”
凌克让于是又谢允中。允中只是摇头:“这不关小人的事,全是兄长的功德……”想想诸人都无事,只有自己哥哥没了,禁不住又悲从中来,语声哽咽,泪流满面。孙沔和凌克让又劝慰了一番。
三人来至前厅,凌克让告辞去了。允中道:“大人,明日我打算送兄长灵柩回金陵去,大人可有什么事吩咐?”孙沔想了想,道:“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要给令尊写封书信,烦你带上。到时我送你出城。”
见允中一身素服,面容憔悴已极,嘱咐道:“公子还要节哀保重,路上不要太劳累了,到家还要宽慰令尊令堂……你二哥蒋承影我离开太原时见过,他现在石州一切都好,请两位老人家不必挂念。”
允中忽然得知蒋铭消息,觉得孙沔益发亲近,施礼道:“多谢大人关心。”
却说陆青还在厅上没走,听见这话便道:“如今战时,路上乱兵多,盗贼也多,请大人准许陆青相随护送兄长灵柩同去金陵。”
孙沔眉头一皱道:“这怎么行?”顿了一顿,语气放和缓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为将者,越是临到大事,越要镇静。我记得窦连生说,你哥哥是李孟起挟制了允中,诱他过来的。既是这么,你更该找李孟起报仇,与我一起去攻打寿州才是。”
说着,又皱起眉来道:“你现下是军中人,行动当以军令为准,私人恩怨且先放在一边。昨夜你私自入城,我还没与你理论呢!杀了李悃姜蒙方,算是立了大功,现下将功补过,功过相抵,概不追究了!以后你要仔细,再不可大胆妄为,否则别怪我无情,必要严惩不贷!”
他这番话虽是斥责,言语里却带着爱护之意。陆青耷拉着脸不吭声。允中在旁低声道:“二哥如今是帐下军将,怎可自行来去的,当遵从大人命令才是。”
却说二人辞了孙沔出门来,在阶下站住,相对无言。因刚下过雨,空气十分清新,春风和煦,莺啼宛转,院墙边几株海棠开得正盛,满树娇艳的花朵累累垂垂,烂漫如锦。
不由想起昨天这个时候,众人还在城上城下对话,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已是天地翻覆。两人因心里悲痛,加上一夜没休息,都如在梦里一般,身子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