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79)
一时两边众人都呆了,少顷反应过来,姜蒙方指令放箭。陆青带着窦宪等十几个人冒着箭雨冲到城下,把蒋钰抢了回来。稍后李存忠也带人从城里出来,将李孚尸身抬了回去。两边陡然遭逢丧事,都懵了,未曾对冲拼杀。
却说允中醒来时,天色已暗,帐中掌起灯火,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水气弥漫进来,凉意侵人。允中刚醒时还恍恍惚惚的,稍后心里一阵刺痛袭上来,方想起发生过什么,坐起身只顾握着胸口,喉咙里呼了两声,却哭不出眼泪,只是悲痛欲绝。
窦宪在旁守着,见他这般光景,禁不住眼泪先掉下来了。上前抱住劝道:“允中兄弟,虽是事情至此,你也要保重些。”
允中捶打着胸口,半晌才哭喊出声,只觉五内俱焚,恨不能随了哥哥去。将头往一旁柱上直撞,被窦宪拉住了……稍后平复些,窦宪陪他去看蒋钰。原来这里是陆青的营帐,事急无措,就在外间地上铺了一块门板,将蒋钰遗体停放在上,用一领白布盖了。
允中颤抖着手揭开白布,只见哥哥面目如生,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气息全无。哽咽叫了几声“大哥”,心中大恸,几乎又晕厥过去。这时才得放声痛哭,直哭得撕心裂肺,泪如泉涌。窦宪、辛柏生以及众军校在旁无不落泪。
此处须插一句,为何不见马怀德和汤娘子?原来怀德在隘口被李存忠打伤肋骨,伤势不轻,不能再上马作战,正巧丽娘也有轻伤,孙沔就派丽娘带了两个牌头军校,率一小队军卒送他去金陵了,故此二人不在这里。
孙沔听报说允中醒了,便命兵卒撑伞,韩佐陪着,走过来探望。只见允中坐在那里,面色惨白,神情呆滞,人好像变成了空壳一般。
孙沔心中着实敬重蒋钰,就在身旁坐下了,拉过他手安慰道:“大公子不肯附逆,与匪首李孚同归于尽,实是壮烈。后事还须三公子料理,你要节哀保重,大公子英灵不远,想必也不愿看到你如此自苦。”
允中呆睁睁半晌,泪水又流了下来,说道:“来时是我们两个人来,现在却成了这样,叫我怎么回去?回去如何与父母交代,父母亲怎么禁得起,还有大嫂……”说着又痛哭起来,呼唤“大哥”,孙沔听着,不觉也落下泪来。
众人悲伤了一会儿,窦宪和辛柏生极力劝慰,允中止住了泪水。这才起身,与孙沔到里间见礼,孙沔还礼不迭,拉着他一同坐下,开言道:“三公子,如今情势紧急,且请把那几封书信给我罢。”
允中这才想起来,伸手去衣襟顺袋里,将三封书子和一块玉佩都取了出来。
刚要递给孙沔,却犹疑了刹那,又把手缩回,说道:“我长兄写的书信,原是为了向太傅推介李孚的议和文书才写的,如今兄长身故,这封书就不能作数了。连同这块玉佩,如今都是兄长的遗物,我应带回金陵交给父亲大人,这也是全我兄长名节,请大人允准。”
孙沔看他小小年纪,经历如此大悲大痛,仍能思路清晰,言语不乱,心里暗暗赞叹。点头道:“这是理所该当的。你只把另外两封给我便了。”
允中道:“多谢大人。”收起玉佩,去检看那三封书信,不想三个封皮上都没写字。略作踌躇,全递给了孙沔,道:“请大人检视。”
孙沔取出信札观看,果然一封是庐州诸文官联名书信,一封是李孚的和议文书,还有一封打开看时,愣住了,递给允中说道:“这封书信,是大公子手书,却不是写给太傅,而是写给令尊大人的。”
允中接过来看,只见抬头写的是:男钰叩禀父亲大人膝下……
允中就呆住了。孙沔叹息一声道:“看来大公子早有准备,如此智勇刚烈之人,数百年不曾见得一个,实是令人感佩!”允中听了这话,心里如刀绞一般,眼泪纷纷滚将下来。
且说孙沔收了两封书子,问辛柏生:“陆青呢?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他?”
辛柏生回道:“那时出去了,我还以为他去见大人了!”
窦宪也疑道:“方才见他匆匆地走了,我还以为大人有事差遣,就没问他。”
孙沔道:“我哪里见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孙沔忽然想起了什么,跌足道:“糟了!他一定是去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陆青自从抢了蒋钰回来,亲手为他整理过衣袍巾帻,安放妥当。坐在旁边守着,一语不发,一滴眼泪不掉,别人说什么话也不理会。直坐到天色暗了,进里面看允中还没醒。就换了一身紧趁黑衣,靴边藏了短刀。戴上一顶人字草笠,披了一领油衣,挎了腰刀,出了营帐,冒雨往城墙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