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72)
李存忠道:“伯父在寺里待了多年,吃斋佞佛,老人家的想法变了。曾亲口与我说,习惯了寺庙清净,不愿再涉足世俗纷争, 所以之前请了几次不愿来。他还说与我, 如今最大的愿望就是得个善终, 我恐怕他老人家说了什么大伙不爱听的话,得罪了大人和先生。”
他说的这番话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落在李孚和姜蒙方耳朵里, 意思却十分清楚。姜蒙方知道他和李孟起比别人亲近些, 微笑道:“学生并未听老人家说甚不相干的话, 与李爷怎么说的,就不知道了。大师父仙去之时, 正赶上大公子回来,他老人家当时走得甚是安详,请李将军不必挂怀。”
李存忠微微冷笑,说:“姜先生如此精明,又是大人股肱之士,还有什么事不知道么?”
姜蒙方听这话似是疑他,就不言语了。
李孚沉吟良久,他本来十分介意李悃的皇族出身,不愿在他面前自谦身份。转念又想,如今大敌当前,万众同心十分要紧,便道:
“大师父来,私下的确与我说了劝我收手的话。可是咱们为了这血海深仇,谋划了大半生,如何放得下,岂是说收手就能收手的?他老人家是尊长,说些什么,我做晚辈的即便不能接受,听着也就是了,也不至于和老人家顶撞。况且来时,老人家身体已是虚弱之极,自己也说日子不多了。劝了多时,才应允我请医士看诊,医家说,大师父脉象已是格阳之象,回天无力了。”
停顿一忽儿又道:“李将军,咱们多年相交,彼此都是知道的。现下紧要关头,同心同德方能退敌。你我也好,先生也好,大伙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万不可互相猜疑,自乱了阵脚。”
李存忠默然片刻,苦笑一声道:“李悃也不是不相信大人,只是…”他是不相信姜蒙方,但事已至此,自己有无证据,再说什么也觉没意思,便道:“只是没见到伯父最后一面,心有所憾罢了。”
姜蒙方也知他意思,带笑在旁接话道:“李将军是明事理的人。咱们且先应付了眼下难关,才好说别的。将军要是不信在下,普化寺住持乾澄法师是大师父的至交,大师父上次来,也是先去见的他,后来才到了这里。想必老人家身体状况,乾澄法师也是知道的。等事态安定,将军去问问法师就清楚了。”
李存忠把话说出来,心里已是轻松了许多,道:“这也不必。这事过去不提了,以后有机缘我去寺里祭拜伯父。大人说的是,现下非常时期,理应同心戮力才是。”……
于是三人又在一处分析当前态势,商议守城和谈的事,如此这般计较了半日。——可叹世人为欲望所制,殚精竭虑,不顾生死,不念眷属,好好的日子不过,只千方百计要逆天而行,却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常是一招行差,满盘皆输,纵有千般妙策,老天不容施展,转瞬成空!究竟李孚结果如何,且听慢慢道来。
却说这日傍晚,蒋钰在屋里坐着。他因无事,在书橱上看见一纸手卷,竟是行草《孔侍中帖》,不知何时摹本,甚有神采。便叫常发取了笔墨纸砚临摹法帖。此刻正在细细揣摩。只见姜蒙方引着李存忠来了。
姜蒙方先前来过,蒋钰认识的,进屋作揖道:“蒋大公子好”。
蒋钰放下手中纸卷,坐在那里文风未动,冷冷地问道:“姜先生却又来了,如何不见我兄弟?”
姜蒙方带笑道:“大公子放心,令弟一切都好。学生才与李大人说过,大人已经允准,等下就去请令弟来与大公子相见。”
说毕一侧身,引见李存忠道:“这位李悃将军,乃是南唐国齐王景达公后人,大公子有什么话,且与李将军说也是一样的。”说毕,又向李存忠拱了拱手,转身去了。
蒋钰和李存忠互相看了看,蒋钰没言语,李存忠也不说话,转过身只顾看壁上两张画像。
看官听说,这间房正是先前觉空和尚曾住过的,壁上两张画像,一张坐像,穿蟒袍的,就是前唐国主李煜,另一张站像,穿战袍的,即是宋太祖赵匡胤。
存忠看了看那武将像,又看了看蒋钰。微微笑了,说道:“当年李悃才去汴京时,听闻蒋大人府上有一位少年公子,生得样貌与当年太祖皇帝一模一样,都说是武功郡王的后代,还当是市井无聊,编撰的无稽之谈,不想今日,竟与阁下在此相见,世事轮转,真是如同话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