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422)
那吹笛的却不笑,定了定神,将笛子贴在唇边,先是一声长音,昂扬悠远,音色苍凉,接下来铿锵有金石之声,渐渐曲调转促,陡峭激越,抑扬顿挫,奏到紧急处,浑如千军万马厮杀一般,众人皆听的毛发倒耸。只听声到高处,忽然破空一响,戛然而止,竟是把那羌管吹裂了!一桌人惊愕,张口结舌。
蒋钰鼓掌赞道:“好个羌笛!端底是北地之音,慷慨壮烈!”汪殿成见此,也着实赞誉了一番,当场命人给他斟酒吃了,又带他下去吃饭。
经此一回,众人都松快了,天南海北谈笑起来。因说起各地出产的酒。汪殿成命人开了一坛葡萄酒,说:“这是去年从清源县买的两坛,准备开年与制使大人共饮的。今日蒋爷来,请略尝些。恐怕时候不足,味道欠佳。”
每人斟了一杯,果然酒香扑鼻,入口却有些酸涩。
蒋铭道:“这还是没到时候,须得再藏一阵子才行。那年在家喝过葡萄酒,还是大哥从京里带回去的,入口绵醇,后味儿绝佳。这次哥回去路过汴京,再买些带家去。这边就罢了,实在太远,带不得。”
蒋钰笑道:“你说的容易!葡萄酒在出产地不值什么,只是路途远,难运送,京里也难得有卖的。就是有,价钱也贵的很。那次是有人送与太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转送给父亲的,你才能吃上,不然哪里寻去?!”
汪殿成道:“我听说,大人恩科出身,圣上钦点探花,原是在翰林院的,如何却来这里了,家里老太爷也放心么?”
蒋钰笑道:“怎么可能放心?他后生家任性,只说来边关历练才算好男子。自作主张就来了,我到京中看他,这不追了来,家里还不知道呢!”
汪殿成道:“大人年纪轻轻,又是文职尊重,大好的前程,却来这里吃苦受累,老太爷定是舍不得,只是下官们着实佩服的紧。”
蒋铭笑着叹了口气:“有什么佩服的,我这还担着责呢,来前被太傅叫了家去,骂了恁一顿,回去还不知怎么样哩。”
蒋钰道:“原是他荐你考的,能不生气么?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次我去拜见时,他老人家与我说,打听石州城治军不差,防卫牢固,三年之后一定让你平安回京,让我回去带信,请父亲放心。”
蒋铭笑道:“这就好了,有了这句话,等我回家,就好免吃家法板子了!”说的都笑了。
汪殿成在旁听得心中凛凛,起身敬了蒋钰一杯,说道:“蒋爷只管放心,有下官在此,一定护卫制使大人周全,不教他有毫发伤损!”
蒋钰一饮而尽,笑道:“那就多劳统领费心了。以后京里有什么事,地方贵眷有什么事,只管与承影说,有能效力处,一定尽力办妥!”汪殿成连声道谢……
饮了多时,蒋钰起身告辞,汪殿成再三挽留。蒋铭道:“明日哥哥还要启程,不能再饮了。”这才罢了。汪殿成直送出门外老远。
次日早上蒋钰要走,蒋铭舍不得,让哥哥再留一天。蒋钰道:“不留了。总有一别,等你回了咱们再聚吧。你在这里好好的,一切平安为重,莫让家里担心。”
蒋铭道:“我知道了,大哥只管放心。”蒋钰含笑道:“你我还不放心?你这心思用的,比我在上,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忽又正色说道:“承影,你知道么,其实我最看重的,是你对家人,对云姑娘,从来不用心机,不计算得失,这份赤诚之心,是哥最喜欢你的地方。”
蒋铭听了这话,心中忽然感动,几乎落下泪来,说:“哥是知道我的。”
蒋钰又道:“你一直为了哥哥着想,凡事维护我,为了我,不惜与父亲争辩,哥也记在心上的。”蒋铭赧笑了一下,忽然问:“大哥不能科考入仕,真的不在意了么?”
蒋钰一笑:“这事我早已放下了,你也不用挂怀。”迟疑片刻,又道:“咱爹是了不起的人,这么多年诚是不易,他有苦衷,不少事你是不知道,高梁河之战……”
说到此,顿了一忽儿:“高粱河之战,当时德昭皇子阵前立新的敕书,是爹爹亲手执笔写下的。”
蒋铭乍听这话,大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那后来,就是为这个事,爹爹才决定归隐,再不出仕了么?”
蒋钰默然,过会儿说:“也不全是,后来……也算是这个原因吧!祖母一直担忧,临终时才迫着父亲答应再不入朝,其实爹爹心里,是很想做一番事业的……现在,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其实父亲最疼的是你,才会对你严厉,他只是不说出来,这些你心里要有数。”蒋铭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