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359)
却说丽娘冲出门去,怕人追来,不愿人看见,只捡僻静路走,园子里亭台水榭,景物颇多,绕了几绕,走错了方向,不觉来在河边。沿岸行走几步,停了下来。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乍暖还寒。天上一轮红日西坠,河风吹过,阵阵冷峭。丽娘扶着栏杆立了片时,怒气平息下来,心底涌起一阵悲凉。自思道:“今日与武继明闹到这步田地,众人面前,俱各丢尽了颜面,恐怕难以回转。况且他为了一个妓|女与我动手,这等伤我,我还与他和好做什么?想不到我这么好强一个人,大事上拿错主意,如今误了终身,悔之晚矣……”
一阵伤心难过,对着河水默默流泪。又想起从前蒋铭拒婚的事,在南瓦子认错人,与陆青打了一架的事,心中羞愤交集,想道:“落到这地步,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也罢了!”
一时就要翻栏杆跳到水里去,却见水中自己的影子晃了一晃,何等明艳俏丽,如何甘心?想道:“我好好一个人,样样儿哪里不比人强,难不成就这么悄没声息完了?既是婚姻不遂,大不了我回都监府,一个人孤单终老也罢了!”
正自思量,听有人唤了声:“汤娘子!”
丽娘回头一看,见是窦宪。不由一窘,转过头仍望着河水,没好气说道:“你来做什么!”
窦宪走近前来,抱了抱拳,笑道:“是他们叫我来的,怕你想不开。”
丽娘一怔,心道:“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看了我多久了。”也不理窦宪,回身往来路上走去。
窦宪一旁跟随走来。丽娘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想开想不开,与你什么相干!”见窦宪不答,还跟着,就将一拳打了过来,窦宪闪身避过了,笑道:“娘子须讲道理!我自要回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难道你走这路,我就不能走了?”
丽娘语塞,转头继续往前走,窦宪仍是跟上来。说道:“就是不相干,我也是一片好心,你又何必恼我呢?”
丽娘不理他,只顾往前走,窦宪相随走了十几步,笑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蠢到那个地步,别人不好,又不是你做错了什么事,你死做什么?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丽娘知道他是劝自己,心中略觉舒缓,口里仍忿恨道:“我什么没做错?我瞎了眼睛,错认了人!又傻,信了人骗我的话,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儿,又叫人说不是好妇人,人人都笑我,这还不该死么!”
窦宪噗地一声笑了:“这是你自家的事,管别人说什么!既是错认了,错信了,换个人也罢了,还值当去死的?要是这样就该死,普天之下,怕是要死的没人啦!”
丽娘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想说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之类的词语,又觉不恰当,改口道:“夫妻是伦常大礼,岂是说换就能换的!”
窦宪道:“我又没说随意更换,不是你说的,认错信错了么?夫妻又不是父母,血脉关联换不了的,既是错了,怎地就不能换换了?”
丽娘一听不由笑了,嗔道:“胡言乱语!你又不是女人,顺嘴胡说些什么!”脚下没停,步子却放缓了些。
窦宪笑道:“我虽然不是女人,可我家里有娘亲,有姐姐妹妹。我常听我娘与她们说,女子是尊贵身子,要爱惜自己才是。女人最傻就是为了别人不好,反糟蹋自己的身子,更不能为了和人置气,拿自己性命当儿戏。”
丽娘听见这话,蓦然站住了脚步,想了想,没言语,又接着往前走。走了一段又停了,向窦宪说道:“你回去吧,我要回家了。你放心,我才不会死,我才没有那么傻呢!”说毕笑了笑,转身加快脚步,一径去了。
窦宪回到厅上,几人正围桌吃茶。蒋铭问:“怎样?嫂夫人回去了没?”窦宪道:“嫂夫人先走错了路,往河边去了。我只远远看着,看她在栏杆那里站了站,后来寻着路,往外头走了,想是回家去了。”
向武继明道:“武兄放心吧。”继明:“辛苦窦兄了。”又吃了一会儿茶。钱丰命厨下做了几碗汤饼端来,众人吃毕散了。
回到家时,天已然黑了。兄弟俩先送窦宪到客房,又去上房露个面,各自回屋歇息。
只说允中换衣洗漱了,歪在床上出神。萝月过来道:“今儿你忙了一天,累了。早些歇着吧。”移开灯,要给他放下床帐来。允中拦道:“不忙,是有些乏了,却睡不着,你坐这儿咱们说会儿话。”萝月就在一旁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