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276)
下马叩门,须臾门开了,却是一个小厮探出头来。一问,原来是浙江来的客商在此作寓,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二人又往旁边打问,恰好遇见寺里火工道人路过,说寺里几个寓所现在都没有女客居住。蒋铭大失所望。
怏怏地转回大路。允中道:“二哥,不如咱们去寺里进个香吧,瞻拜瞻拜,祝祷云姐姐平安无事,也保佑二哥快些找到她,可好么?”
蒋铭向来不信神佛,奈何此时心内空落落的,茫然无主,出了一回神,便道:“也好,既然来了,就去烧炷香吧。”
把马匹栓在如意楼旁边大树下,叫店里伙计给看着,伙计陪笑道:“客官放心,我不时出来望一眼,没事儿”。
赶巧这时楼门口来了个算卦的先生,问店里借了一张桌儿,桌上铺一张绣着乾坤太极八卦的桌幔,支了个卦摊,桌旁竖起一块招牌,上写:掌中观日月,袖内理乾坤。那算卦先生四十来岁年纪,精瘦,戴着一顶旧方巾,窄窄的一张脸儿,下颌一缕山羊胡子。就在桌子后头掂个马扎坐了,在那里盼生意。
听见允中跟伙计说话,在一旁陪笑道:“小官人放心,我也在这儿看着哩!青天白日的,还能有贼偷了马去?”允中:“那就多谢先生了。”
兄弟俩进到大殿礼佛进香。拜毕了,又往四处走了走。看见一间禅堂,幽深廓落,寂寂无声,从窗往里一望,只见屋里坐着十来个僧人,闭目敛神,静悄悄都在蒲团上打坐。绕到正面,看左右门柱上镌着一付对联,写道是:“应化非真我闻如是,妙行无住当体即空。”
允中停住脚步,细细玩味,不觉想起那日悟因和尚说的“一切皆空”的话来,往深参悟了一回……想着想着,忽觉身上“倏”的一阵发冷,头皮发麻,自己也吓了一跳,收心不敢再想下去了。
逛了一圈出来。到树下牵马,看见楼门口卦摊儿上不知何时围了一帮人,哄哄嚷嚷的。只听一人喝道:“你这厮!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酸丁,假充先生,还不给小爷卷包滚蛋!再胡说八道,看不把你摊子拆了!”
允中正走过来给店伙计打赏钱,听声音熟悉,扬头一看,只见那人衣巾济楚,手里拿着一把洒金扇儿,指指点点,竟是武继明。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身穿一件藕丝对襟绸衫儿,一条蓝绫子裙。生得朱唇粉面,秀目清眉,明艳照人。看着武继明与算卦先生吵架,只是含笑不语。
允中将手扯了扯蒋铭,悄声道:“二哥快看,那个女的,就是继明哥新娶的汤娘子。”
蒋铭看见汤丽娘精神奕奕,风采夺人,也觉眼前一亮,赞道:“怪不得武继明变了呢,这汤娘子果然出众。”
又见那边,算卦先生吵不过武继明,涨红了脸,山羊胡子乱颤,叫道:“我何曾胡说八道了,打出来就是这个卦象,卦书上就是这个意思。难不成客官来,不是为卜卦,是为听吉利话来的?却是找错了人,我学生不是那等谀辞奉承的小人!”
武继明“啪”一声合上扇子,指着卦招讥笑道:“要是看卦书就行,我也找本卦书翻翻得了,还要你做什么?就你这样儿的,话都说不顺溜,还观日月、还理乾坤呢?我看你就是个哄骗钱财的,还假充斯文耿介,不把天下读书人笑死!”唤小厮:“来!把这招牌给我砸了!”
山羊胡子急了,抻脖叫道:“我算了一辈子卦,没听说不准的,你是哪个,凭甚恁地说我!你往长山镇打听打听,人人都说我卜卦最准,叫我做郭铁口!你既来卜卦,就是为了探测天意,有所警诫。本该诚心正意,如今……如今却辱骂人,当真岂有此理!还要砸我招牌儿,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武继明道:“嘿!看不出你真有胆儿,教训起小爷来了!我欺人太甚?我就欺你怎地!你还不知我是谁哩!”
这武继明虽是纨绔性儿,平常也不至耍横欺负人,只因妻子在旁边看着,格外要逞威风,喝令小厮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招牌给我拆了!”
却见汤丽娘在旁边“噗嗤儿”一声笑了,伸手拉丈夫手臂,笑说道:“继明算了吧,这位先生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不过玩玩儿,你要是信他,就不该怪他,要是不信,也犯不上跟他置气。”
这时两旁闲人也有认识武继明的,告诉郭铁口说,眼前不是别个,乃是通判府里小衙内。
郭铁口听说,心里不免发慌,口里却仍旧犟着:“衙内又怎的?这金陵是王法之地,就是通判相公来了,也没有无缘无故砸人卦摊儿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