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241)
又一人笑道:“呵,那谁能说得准哩!反正做过欺心的事,轮到走背运,不就往那上想呗!不的,年不年节不节的,这时候他上的哪门子坟,烧的哪门子纸!”
众人一阵嘈杂附和,又有人道:“别说了,当心叫他家人听见。”一人笑道:“他家人?他家人都忙着跑庙观,找道士保禳呢,哪个还顾得上听闲话!”
又一人道:“今儿有热闹看了,听说这回请的是玄明观吴道官儿,那可是个有道行的神仙,准定能把邪祟收了。”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又都议论起吴道官儿来,神乎其神。
三人听得一头雾水。这时候伙计进阁子送茶,蔡小六便问:“外头出什么事了,都嚷嚷什么呢?”
那伙计满脸堆笑,说道:“客官是远路来的,不知道,俺们家早上卖馒头包子,茶汤不要钱,白送,外间这些人,都是赶早来蹭茶水,闲磕牙的。俺们这里镇子东头儿,有一家人家,姓于,最近出了一桩怪事。这帮人说的是他家事儿。”
陆青奇道:“什么怪事恁有意思,你也说来给我们听听。”伙计笑嘻嘻道:“这事说起来话长,小人还得伺候客人,停不住脚,一时也说不明白,要是客官愿意管待几个馒头,我招呼两个知情的过来,一准说的详细,客官您看怎样?”
小六笑骂道:“你这贼精货,倒会揽生意!你掌柜请你请的着了!”陆青也笑了:“行!你把这牛肉再切一盘子,再加几个肉馒头。叫两个嘴头儿伶俐的来,要说的有趣儿,小爷还请他几杯酒吃。”
伙计喜道:“好嘞!”转身就走,被小六叫住道:“你可听明白了,要嘴头儿伶俐的,是要那嘴头儿说话伶俐,可不是嘴头儿吃东西伶俐。”伙计哈哈笑了:“看爷说的,这小人还不明白么!”
出去一说,那些都是闲汉,乐不得的,一个个儿自告奋勇,抢着道:“我说我说!我就住他家间壁,看的清楚!”“我跟他家舅子认识,最知底细!”……呼啦一下进来好几个,还有挤凑在门口的,把个阁子围的水泄不通。
就有两个乡人在下首坐了,伙计端上馒头和肉来,也不客气,拿起箸来便吃。一边吃一边说,旁边有人帮腔,也递一个馒头。顷刻之间盘子见了底。陆青叫伙计:“再去捡一盘来。”连上了三大盘摞高的肉馒头,都拿光了。
两个乡人轮番说话,讲道是:“这个于家,是俺们这儿大户,家里使奴唤婢,有不少家财。半个月前,他家老太爷,就是于大官人的老爹病了,老头七十来岁,也到寿了,一病就不起,看看不行了,停床在外间地上。家里人报丧的报丧,分派的分派,都忙着,谁也没顾上看,不承想一只鸡走在门口,下人没瞧见,一脚踩着了,那鸡就奔进屋里,从老头身上跳了过去,叫了两声,这老太爷,忽地就睁开眼,坐起来,活了!”
陆青吃惊道:“怎地死了的人又活了,难不成是鬼魂附体?”蔡小六笑道:“这是诈尸了,有甚奇怪。我听人说过,死人身边,不让猫狗鸡鸭经过,要过了阳气,就容易诈尸。”
乡人都摇头:“不是不是,要是诈尸,不过起来跳几跳,走几步,就倒了。可是这老太爷,不但坐起来,还说话,家人扶到床上,又吃又喝,竟是真的活了。”
张千笑道:“那活了就是活了嘛,想是老头还没咽气,还了阳了。”
乡人又道:“活是活了,可是说话神气,全跟以前不一样儿,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吃饱喝足就开始作,把儿孙家人叫到跟前,这一通骂啊,骂的全家呆睁睁,骂够了,哭哭笑笑,还捏着嗓儿唱曲儿,唱的那个曲儿呀,乖乖,不知怎唱恁好听,比那勾栏里小优唱的还巧哩!”说的一哄都笑了。
陆青笑道:“这老头敢是疯了么?要么,就是邪魔附体了!”蔡小六道:“我看,倒像是冤家附身,要么就是老头在家受气窝火,临死不甘心,故意装疯撒气。”张千问:“骂的是些什么话?”
“就是随口乱骂,什么不肖子孙、什么下流猪狗,都骂出来。客官不知,那老头原先是个老实头儿,温吞性儿,自活过来,厉害的不得了。要吃就吃,要喝就喝,稍不如意,就骂人,骂不过瘾还要砸东西,把屋里家什都砸得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