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记(122)
蒋铭冷笑道:“要不圣人说,‘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只要有利可图,杀头的买卖也有人做。那些泼皮无赖,恃强凌弱惯了的,得了甜头,哪里还肯老实本分干活儿?一旦背上了官司人命,更顾不上了。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
窦宪笑道:“蒋大哥说的是,山贼强盗这个买卖,不耕不织,不工不商,恁地痛快,自古以来,啥时候绝过种?或者也有那蒙冤负屈的好汉,一时走投无路,做了贼的,可知一日做贼,就是一世贼名,任是长江水,也洗不清了。”
陆青道:“前时遇见老鸦山的响马,冲冲就散了。我看就是一群豆腐渣。朝廷养的这些兵,也忒窝囊了!怎么眼看着山贼骚扰百姓,就不能发个狠,把他收拾干净了?”
李劲笑道:“舅少爷这话说的!没听说‘养寇自重’么,这官兵跟辽兵也能对战,真心要打,还有打不过毛贼的?可是现在朝廷不打仗了,要是没了贼,官家养这些兵,还有什么用?他可吃什么呢!”
窦宪哈哈大笑:“李大哥说的是,怪道人说兵匪一家,有了匪,这兵才有用处,没了匪,还养兵做什么?抓一回贼,官兵就能搜敛财物,还要朝廷补给,派发个赏钱,要是抓到了贼首,当头的还能请赏升官。这么一寻思,这贼,不是官兵的对头,倒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哩!”说的都笑了。
蒋铭冷“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能怪当兵的,只能怪做官的,虚应故事。要是做官的一心弭盗安民,哪里还有这些事!”
窦宪道:“蒋大哥说的是,可这道理好说,行起来却难,天下哪有个当官的,不顾自己纱帽,反倒先顾小民的,那不都成了圣人了……”
众人一路说笑。允中只在车上观看山间景色,和三个女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但见片片田地,渐渐的人烟密了。不觉又来到一座桥边,初冬天气,河水半涸,靠岸处已是结了冰,当中一道细流,涓涓流淌。过了桥,路边一溜合抱的垂杨大树。树下坐着几个庄客,见他们过来,都站起来打招呼:“少庄主回来了。”
忽见对面路上来了两个人,一个骑驴的,是店家小厮。另一个骑着匹棕黑色高头大马,穿着一件墨绿色纻丝衲袄,腰上系着灰丝绦,黄面皮,三绺胡须,生得英武健硕,约莫有五十上下年纪。
窦宪催马迎上前去,笑说道:“师父怎么来了!”那人道:“听说来了远路的客人,我来迎一迎。”窦宪回身向蒋铭等人说道:“这是我韩师父。”
原来此人名叫韩世峻,是这庄上的庄客教头,也是窦宪学武的教师。
窦宪向韩世峻介绍了诸人。蒋铭三人见窦宪没下马,便也在马上抱拳,打过招呼。韩世峻着意向蒋铭打量了一回,说:“路上不便,还是请到庄上见礼吧。”
向车上望去,见允中在车子前头坐着,窦灵儿和云贞从轿厢里探出头来。
灵儿叫道:“师父,我在这儿呢!”韩世峻:“看见了。快回吧,庄主和夫人都等着呢。”
换了一条路,往山坳处行去,又走了二三里,绕在一座山前,沿着盘山路走到半坡上,但见一处宽阔平缓的地界,偌大一个庄院,两边高墙粉壁,边上尽是垂杨松柏。大门敞开着,并排能行进两辆马车。进了门,是一条宽阔马路,路边一排数间敞厅,几排仓房,再往里走,又是一道粉墙,沿墙边砂石路行至正南,这才到了庄院正门。住了马车,几个家人小厮在那里接着。
窦宪引众人来至二厅上,未及坐下。就见从后走入三个人来,当先一个穿着赭黄色袍,中等身材,眉目之间一团和气,正是庄主窦从义。蒋铭望过去,见他比自己父亲年纪略轻些,身姿挺拔,精神炯炯,一看就是武人出身。
窦宪笑嘻嘻上前说道:“爹爹,这次我不但接了姐姐来,还请到了几位好哥哥来家。”窦灵儿拉着云贞走过来,云贞给姨丈道了万福。窦从义向云贞问了太公、通序等人安好,这才向儿子说道:“这几位都是谁,你快给我引见引见。”窦宪给父亲一一介绍,众人拜揖。
原来这窦从义少年时从军,曾做过太/祖武德皇帝(即赵匡胤)身边亲兵侍卫。太/祖崩逝后,他借故解职离京,回乡经营祖上田庄。从义当年在京时,韩世峻在武功郡王(即赵德昭)府中任护卫,二人偶然相识,甚为相得。郡王死后,韩世峻在江湖上流荡了几年,与窦从义重逢,便随他来到了凤栖山,在庄上管些事务,教习庄客演练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