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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89)

作者:温乃兮 阅读记录

一截红烛燃尽了,殿内一角忽地暗下去,豫怀稷半张脸落进阴影中,他越过光秃的烛台望去窗外,指节微微屈起,点叩椅背:“皇上,除去这些,臣还有一事求解。”他转过脸,语气不住向下沉,“父皇的死,可与你有关?”

这句问话,早在他身处汶都时,就一梭子打进心里。先帝是见过徐尚若的,若他健在,皇后根本避他不开,而当初先帝驾崩,再到立后册封,顺序巧得如有神助。

可恰恰,豫怀稷不信神佛护体,只信事在人为。

他问得直接,赫然揭开那层遮羞布,豫怀谨先是掩唇轻咳,随后变为急剧干咳,忽而涌出的眼泪跟随滑落,沾湿盖在唇上的一侧手掌。他稍稍挪开手,垂目凝视脚下,苦着嗓子说:“父皇的药方子,我……划去一服药引。”

他不再自称朕,走下九五之尊的位置,回到他原来的身份里去。

“你混账!”

豫怀稷霍地起身,他已然气得不轻,他可谓怼天怼地长到大的,连昭兮都被他打过手心,豫怀苏更不在话下,偏就这五弟,他从来没忍心碰一下。

但过去有多爱护,现在便多想摔在地上揍。

“说句大不孝的,父皇身子到底如何,外人不知,你还不清楚吗?”顾不上君臣礼仪,豫怀稷放开骂,“他早被酒色掏空一半了,本也没多少年可供他祸祸的,你不能再等一等吗?”

豫怀谨眼膜充血,低吼道:“我能等,可尚若等不起!”他也站起来,走下高台,一步一个字,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父皇准备在尚若及笄那年,把她嫁到宫外去,嫁给副都统罗沛。”

豫怀稷愣住。他认识罗沛,罗沛是有点武艺才干,但他出名的不在这儿。他曾有过三任正妻,皆因他特殊的床笫癖好,虐打折磨,最终忍受不住自戕而亡。除了罗沛的原配,另外两房续弦都来自贫苦人家,他名声臭了,凡有点家底的没人会把女儿嫁给他。

去年,这浑球因在军中犯事,被豫怀稷斩杀示众。

“太妃心慈,应姝贵妃的请求去找过父皇,但没用,没有用,父皇仍执意如此。”

豫怀谨咬牙问:“连太妃的话都不管用,他还会听谁的?”

恍惚中,豫怀稷似乎可以穿过他们分别两地的那些年,望见一切尚未发生,站在源头踽踽独行的小五,在他的眼前,是昭兮远嫁,平时倚仗的皇兄也在万里开外,而太妃都无能为力的局势,豫怀苏还小他两岁,更是指望不上。

他是独自立在荒野中,无人可说,无力可借,只有靠他自己,去抵御将至的黑暗与猛兽。

他开始谋求先帝信任,一手伸到前朝,拉帮结派,扶植党羽,在先帝病重的几年,逐步把控住朝政。他剥去原来的一张皮,鲜血淋漓地长出新的爪牙。

豫怀谨已步到平地,他弯曲双膝,跪在他三皇兄面前。

这一幕,他已梦见许多回,他刚想说话,一口腥咸顺着喉间的奇痒一齐咳出来。

他全身贴伏在地,殿外响起清晰而急促的踏雪之声,来人没等通传,径直推门闯进。他稍微撑起身,看见徐尚若扔掉伞,在无垠雪地上向他飞奔。

她显然吓得不轻,慌乱中,她提起门边横架在木托上的剑,剑鞘都没去掉,便奋力抬高一点。她面向豫怀稷,止不住哭腔地喊:“你别过去!你不许过去!”

而豫怀稷没有动,风拂过他哀伤的眸子,他问向伏地的年轻君王,平柔温厚:“皇上,臣头回考查您的功课,问的是哪一篇,您可还记得?”

豫怀谨怔一怔,恍神半天,他还记得吗?

是的,他记得。

“君子有九思,君子知仁德。”他喃喃答完,掌心朝上,抬手伸向徐尚若,“尚若,不可用剑指皇兄,放下来。”

这柄剑女子提来吃力,却也不敢真的放下,她见丈夫眉心皱起,正踟蹰着,又听豫怀稷开口说:“我今日去浮屠寺,母妃说,人生一世,骨肉血亲,错过一个少一个,她要我护好了。”他喉结滚一滚,嗓中干涩,“五弟,那你说,为兄如今,还能护住你吗?”

话一随风飘走,只听哐当两声,剑头坠地鸣响,再是剑身摔砸在地。

徐尚若眼泪夺眶,她朝豫怀谨跑去,脚下短短十多步,如同一生的漫漫长路。她使尽全力,把她的夫君自坚冷的地砖上扶起来。

豫怀谨握住她手掌,咽下满口血沫。

但他恢复点气色,面颊有片缕的红润,因着豫怀稷的回护之心,雀跃得像个少年。

哪怕他们都明白,这一回,阿宿是外患,他的痨病是内忧。

天道轮回,谁也护他不住。

阿宿收监之前,几把剑围成圈架她颈上。大势将去,她颓然地跪坐在厚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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