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82)
徐尚若有丁点不悦,强调道:“我姓徐,我娘亲也有名字的,她姓白,不姓朱。”
豫怀谨愣一下,反应过来,她是故意只读姝的右半边。这多半是她母亲教的,但她这样蛮不讲理的样儿,豫怀谨还是首次见到,失笑问她:“即使你娘怨气大,要你随她姓,也该承的白氏的姓,徐是哪里来的?”
可他仍是太过年少,不晓得女儿家一旦生起气来,强行掰道理是无效的。
果然,徐尚若说不过他,更加气恼:“我今日不想跟你说话了!”她能想到的狠话有限,唯有再加一句,“明日也不想!”随后就拍一拍裙摆,一溜烟地跑走了。
而随后几天,豫怀稷领他掏鸟蛋时伤到了,他在两个寝殿里来回跑,确实也没去成。
等再在约定时间里赶去,已过去半个月。
终于见到他人,徐尚若委屈地抱膝,蹲在墙根,坦白地说:“我说的是气话,没真的不理你,你怎么这么……”
豫怀谨靠墙而坐:“我怎么?”
徐尚若搜刮许久,找到个词:“脆弱。”
豫怀谨常年板起的五官忽一松动,他哧地轻笑,可相隔一堵墙,徐尚若没能听见,只看他不怎么讲话,她紧张道:“你若不喜欢,我可以换个词的。”
但她向来老实简单,说不来讨巧的话,她扒住墙缝往外看:“我识的字不多,如果说错了,你别计较。”她思索一下,改口说,“计、计较也可以,但你别计较太久了,好不好?”
仿佛千难万险才找到的玩伴,会格外怕失去,在孤岛困久了的人,一丁点光热都弥足珍贵。
于是便在这一时一刻,她的卑微是面镜子,豫怀谨在镜面前照见了他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低微是埋进骨缝里的,绝不肯向人坦露分毫。
徐尚若可能早已不是八公主了,但他仍是五皇子,有一万双眼睛在等他出丑,他不行。
“我没同你计较。”
豫怀谨屈起一条腿,右手搭在膝盖骨上,跟她讲了讲他缺席的几天里发生过的事。
徐尚若关切地问:“你皇兄伤得严重吗?”
“还好,至多……”
豫怀谨记起他四皇姐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以后没有姑娘嫁给他?”
徐尚若一惊,小声嘀咕:“那还……有点严重……的吧?”
但豫怀谨笑一笑,告诉她,他的皇兄是顶厉害的人物,早晚会冲破这四面宫墙,不会只当个挂名王爷,他的天地当在别人一生都去不了的广袤之境。到那个时候,还愁娶不到小媳妇?
徐尚若认为很有道理,也不知为什么,他的每一句听上去都很有道理。
在徐尚若的意识里,什么话经他的声带一过滤,总会发散出真理之光。
时间一长,一个敢讲,一个敢信,也彼此交换过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豫怀谨曾真切地期望过,这种日子会延续到三皇兄登基称帝,他再去求新帝开恩,赦免姝贵妃母女。
旧的王朝会结束,在新的生机中,他会成为皇兄的一把刀,为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是真心实意地,这样盼过。
除夕的街头爆竹声远近起伏,孩童手持烟花,在瑞雪中奔闹守岁。
而临街的虔亲王府却萧冷寂静,宋瑙和衣坐在榻上,寝屋里没点蜡烛,黑漆无光。
椿杏又来敲门,说宋世子请她去中庭叙旧。宋瑙拒绝过三次,但宋晏林不见气馁,一点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宋瑙被他磨烦了,终于提起把伞,推门向院外步去。
石亭的四只檐角坠满积雪,宋晏林坐在桌边,洇透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出他一棱棱的骨架线条。而他不愧为拿腔作调的一把好手,哪怕冻得要死要活了,仍在怀里掏出两只冰纹流光杯,倾倒酒囊,抖索着一口接一口。
宋瑙迈进亭中,没去坐,只站在他的斜对角,细细瞧他一会儿。
宋晏林哑着嗓子,轻飘飘地问:“怎么这么看堂哥?”
“没什么。”宋瑙淡淡的,不似他们平生任何一次对话,生疏中带刺,“我就在想,若他日国公府落败,堂哥被派去皇城脚下扫大街,也必然是帝都拾荒者中最有格调的。”
宋晏林想笑,可嘴唇冻住一般,扯也扯不开。半天,他问:“王爷呢?”
“去宫里了。”对于这个,宋瑙不愿多说,反而问他,“你跟阿宿共事多久了?”
宋晏林垂眸:“谈不上共事。”他微一顿声,“她在筹备什么,我也是前年才发现的。”
话一飘走,又是阵干涩无言的沉默,鸡蛋大的雪块不时从积满雪的亭檐掉落,啪嗒一声后,宋晏林问:“那你呢,怎么知道她的?”
宋瑙是个有操守的,不可能供出温萸来,清眸一瞪:“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