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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56)

作者:温乃兮 阅读记录

顾邑之本在替乌凤刷洗鬃毛,听到儿子的由衷赞叹,他手上不稳,木刷直直掉进水桶中。童声细嫩,带些清扬的音调,与过去少女那把亮堂堂的好嗓子兀地隔空贴合,碰撞,再分离。

似乎有人在说:“顾大人,您细看,这牙口,这皮毛,绝对是骡子中的潘安啊。”

声音远远近近,脆生生的,穿过经年的凄风苦雨,卖力地在同他引荐。

他从污水中捞起刷子,手心抚过乌凤眉心的花纹,悄无声息地叹出一口气。

即便这么悉心饲养着,养成槐生的命根子,但他没有忘记过,它的原主人是温萸。

那时,温萸与父亲刚迁居鹤唳山,没带几件行李,就两人一骡子,晃悠悠入城来。他们买下山脚空置的小院落,洒扫翻修后,月中才住进去,月末便见温萸跑进衙门里,身穿靛青色衣褂,没有繁复的花纹,虽是个性情极明艳的,却不爱桃红柳绿,腰间常别一柄长马鞭。

当时他正堂审完一件邻里纠纷,在与主簿核对口供,温萸如小风刮来,还算客气地先称呼他一句:“大人。”紧接有些狐疑地问,“我家骡子丢了,您管吗?”

顾邑之端起茶,大口喝完,放下即走:“管。”

随后他手法纯熟地在篱笆的毁损处,发现内部冲撞的痕迹,再依骡子的蹄印推断,它是独立作案,自行向山中潜逃。温萸瞧他的熟练劲儿,咋舌轻问:“顾大人经常查办一些家畜走失的案子?”

顾邑之冲她点一点头,颇有不以事小为耻的贤者风范:“鹤唳山民风温和,很少有杀人大案,我的确会在农耕民生上多放点心思。”

温萸稍稍放心些,跟着顾邑之向山上去:“实话告诉顾大人,我们来这儿之前,我爹托熟人花了三十两拿下这块地,再刨去修缮费,行路盘缠,物品添置,我们家底已剩不下多少。”她一转言,“但来的路上,我花三两买来一头骡子。”

顾邑之这个再沉得住气的人,听得也眉心一跳。

温萸心有余悸地比画:“我牵回乌凤的当天,差点儿没被我爹抽死。”

顾邑之走在山石上,问出与她父亲相同的疑惑:“温姑娘作何一定要买它?”

“这还用说,自然因为它生得俊。”温萸一下子来劲了,豪迈地挥手,“我敢保证,往前十年,往后十年,你们鹤唳山都不可能再有比它更英俊的骡子了。”她目光逐渐凝重,“所以,它是我拿命换回来的,丢不得,顾大人可要帮一帮我。”

那一刻,顾邑之没说话,只是开始同情起她的父亲来。

有女如此,这般任性做派,大约会时常活在抽死她或气死自己的夹缝中。

再后来,他发现,温萸不仅十分我行我素,还会点拳脚功夫,爬起山来身如壮汉,几个纵跃就蹿到上一平台。他起先还能跟紧她,但到底是喜静不喜动的文人,不如她练家子,两人的间距越拉越大,很快他便落在后头,手提衣摆,气喘吁吁地追。

温萸半蹲在一小块平地上,伸头向下张望:“顾大人,您……”

“行不行”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顾邑之仓促间脚下打滑,哐当摔倒,正面俯趴在石阶上,山风刮过他头顶的发髻,活活几秒没动弹。

温萸张大嘴,忘记想说什么,赶忙撸起袖子去捞人,而顾邑之抬手示意:“不、不忙,我自己来。”

他果真靠自己爬了起来,掸去满身尘土,手一撩,还从发间择出一片烂叶子。

但他始终平静,乃至有点坚强地走上平台,手臂遥指前方:“温姑娘,请。”

温萸暗自感叹,不愧为读书人,简简单单摔个跤,都能摔出濯清涟而不妖的气度。

但气度不能当饭吃,也无法当蛮力使,顾邑之走得该慢还是慢,温萸几次提出:“要不,我背您吧?”

反复拒绝后,终于,顾邑之停住看她:“温姑娘,”他温和中夹杂些诚恳,“你再说下去,我面上快要挂不住了。”

见他直接得不似酸腐书生,温萸一怔,讪讪笑了:“我是担心大人摔着,别的没什么,就怕脸着地,您这么清秀一张脸,破相太可惜了。”

顾邑之摁住太阳穴,他从来没想过,世间竟有女子这样孔武有力,还聒噪。

为求清静,顾邑之使出十二分的心力,尽快替她找回她的俏骡子,又顺手加固了她家的篱笆围栏。但乌凤性子野,长得也快,时不时地冲去外面。即便有温萸武力镇压,一年也总有几回冲出围栏,全要仰仗顾邑之这个父母官。

他们渐渐因这乌凤结识,建立一套不即不离的相处之道。

而衙门受理的鸡毛蒜皮之事太多了,小到死鸡死鸭,大到群架斗殴,顾邑之都亲力亲为,时常在事后收到百姓强塞来的鸡蛋、瓜果,温萸就这么淹没在他们之中,哪怕为他裁过新衣,袖口悄悄缝上她喜欢的茱萸,也没什么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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