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3)
宋瑙嗖地收回手,低头想了片刻。论起来自踏入这亭台,她心里头就生出些古怪又不寻常的预兆,此时是越往深处想,一颗心就越发凉飕飕地往外漏风。
终于,她面色略显孱弱,说话颤颤巍巍:“这里,是东边亭台吗?”
男人也似绷不住了,笑得无遮无拦,如一道闪电兜头劈下。
“姑娘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模样,真是纯稚可人。”
多亏椿杏出手扶了下,宋瑙才稳稳站住脚,没当场跪下,多少存下些面子没一趟丢光。她脑中飞快掠过三五种离场方式,如何不着痕迹且优雅自如地抽身走人,已然成为她及笄前夕最大的一个难题。
毕竟,她即将是个成熟的女子了,遇事再不能提起裙裾就逃,要拿出成熟女子的气质来。
好在命运没有太为难她,亭外适时传来宋父的声音。
宋瑙扭身奔下台阶:“爹爹!”
她眼含泪珠子,原是想哭诉,爹爹您不知道,方才您女儿有多给老宋家丢人。
“你这孩子,怎么跑来西亭台了?”
宋父瞧见女儿无碍,暗自松一口气,旋即板起脸:“快去跟你缪伯父赔个不是,叫人家长辈一通好等,成何体统?”
宋瑙从旁一看,缪老爷她是认识的,从头到尾没一处不圆润,是个过分富态的商贾之相。只是万万没料到,他儿子小缪公子居然同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圆脸方鼻,活活比画像上肿出几大圈。
他不笑还好,怕便怕他摇开折扇,冲你勾唇一笑,顷刻间两只眼睛都被挤得没处寻了。
宋瑙头脑一阵眩晕,一天里接连生受两次打击,亏得她是个豁达的人,强撑着把场面话说完,草草走了个过场,转头才将父亲拉到亭台荫蔽下,摊开画轴,一脸沉痛委屈:“爹,您瞧瞧,这缪公子跟画像上有哪一处是像的,他就成体统了?也不嫌害臊。”
缪家父子还没走远,宋父忙去堵她的嘴,背后忽地响起一句附和:“言之有理。”
声音清朗,毫无将别人的话偷听去的羞愧,甚至还微微带些凛然正气。
亭中人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眼光落到敞开的画卷之上,手抚下颌正仔细端详。
宋瑙背脊一僵,理智告诉她要镇定,但身子却很诚实地抢先一步动起来。她飞快蹿到父亲身后,拽过他衣袖下摆,猫腰躬背,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宋父莫名其妙:“躲什么,出来。”
宋瑙涨红一张脸,悄声嗫嚅:“不、不大方便。”
她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要再退回去也不见得能挣回几分面子,总归没什么端庄可言了,索性咬咬牙,以不动应万变。
饶是如此,其实并没太多用处。男人仍旧一低眸便能看见她哆哆嗦嗦的头顶,瞧那可怜见儿的,他极不厚道地又一次发出哼笑声,虽然轻如珠玉落地,却仍像一把软刀子,在宋瑙心上刮来蹭去,瞬间臊得她满面通红。
“令爱很有意思,大老爷好福气。”
他话没多说,只留下一句便离开了。
统共十二个字,宋瑙听完觉得挺难受的,这夸人最寻常客套的诸如蕙质兰心、明秀娇俏她一样没占上,只占到一个轻飘飘的“有意思”,可见这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词。
望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身影,宋父若有所思,听此人说话口气,不像跟女儿有过节,倒像是旧相识。
“哪个府上的大公子,你认识?”
宋瑙蔫头耷脑地走出来,鞋尖踢着一颗小石子,丧气地摇了摇头:“凑巧遇上的。”
宋父捋一把胡须,喃喃道:“此人非凡品啊。”
此时夕阳铺满天际,亭台水榭笼在一片渐次转深的暗红色里,宋瑙便站在袅袅娜娜的暮色中,抑郁地想:管他凡品不凡品,苍天在上,但愿别再遇见他了。
可世事总会告诉我们,丢人这种事,有一便有二,注定会发生。
如同某些人,注定会重逢。
宋瑙委实在头一回相亲中受到些挫伤,颓唐了好些天才缓过来。
经过缪小公子这一遭,宋瑙吃一堑长一智,在择选夫婿的事上比先前谨慎多了。
一晃半个月过去,她又相中一书生,此人姓陆,字兰呈,虽是个家底单薄的读书人,但出自书香门第,浑身皆是唬人的书卷气。
而论起最合宋瑙心意的,当要数他空有几分心气却连年落榜,只说今年再不中,就死心断念,不再去想功名仕途了。
冲他这句话,放榜当天,宋瑙特意赶早行了两个时辰山路,只为去浮屠寺上一炷香。
她跪在蒲团上,拈香闭目,口中轻声呢喃:
“佛祖在上,祈愿陆公子今时一如往日,金榜无名,便可从此远离庙堂高阁,一生安于平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