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499)
江南那边近来是有点乱的,听说士族已经弄混了,娶商家是常有的事,嫁商家虽然因为违法,不多,但多半也有,是该派个人去管管了。
“朕也是听人说的,听说你冲撞了老太妃,还发了些议论,蛊惑人心,传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官家淡淡地道。
凌霜后脑那根筋简直跳得发疼了。
这就是无法想象卿云会如何回答的时候了,因为卿云根本不会干出这种事来,从来没有落到这境地,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凌霜只得朝着自己脾气相反的方向,夹着尾巴做人,答道:“民女不敢,民女当初是一时激动,冲撞了太妃娘娘,心中一直不安,只求娘娘原谅,请圣上恕罪。”
她这话听起来老实,其实也没有说谎——她可没说后悔,只是说心中不安,请求恕罪而已。
但官家自然听不出她的暗度陈仓。
“知道认错,还算有救。”他朝秦翊看了一眼,又道:“你的那些话朕也听到些,实在疯得紧,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偏激?竟不把世间规矩放在眼里了?”
凌霜抿住唇,有些话到了嘴边,但考虑到娴月今日大喜,到底还是忍住了。
但官家却似乎不愿意放过她。
“朝廷命妇,是要做世间妇人表率的。
秦家又有这样大的家业,地位尊崇,京中世家都仰仗你家为榜样呢,要是世间女子都信了你的歪理,无人婚嫁,谁来繁衍后代,国家如何,社稷如何?”
凌霜的手握紧了。
贺云章其实隔得近,可惜并不了解她。
秦翊站在花厅的栏杆边,看一眼她整个人随着官家说的话,慢慢绷紧了,就知道她要说话了。
凌霜从来不留指甲,也觉得此刻拳头握得太紧,几乎要把手掌刺穿了。
不该造次的,这是帝王,一怒而山河崩,就算有满腔的不赞同,也只好忍住罢了。
她昨晚和云夫人说时代,说洪流滚滚向前,活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裹挟着的普通人,尽管沉沦下去诸多危险,但谁又能抓住河边的乱树,摆脱洪流呢。
大部分人连伸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被时代卷着往下走。
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最后也自刎乌江,谁又能与天下大势作对呢?
但如果说有一个人能改变时代的话,就是坐在她眼前的这位了。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从来官场是上行下效,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做出稍许改变,一层层加码,到了底层,造成的影响,就真的能改变这个时代。
原来谏臣是这样想的,只要能贯彻自己的道,冒点风险也没什么。
娴月回去一定要骂自己的,蔡婳也一定生气,但凌霜还是要说。
那天她和秦翊论政,说朝中派系割据,江南派,秦派,晋派,还有个董大人带出的仕林派,把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许多事根本施行不下去,江南派把着当地的官府,晋派却占着市舶司,互相推诿,又朝令夕改,把商家逼得在中间两头受气,无所适从。
秦翊听了一会儿,却淡淡道:“你把他们看作各地的代表,就明白了。
江南派重商,想开海运,晋派却想田有人守,地有人耕,不让农民被商行引走,秦派是门阀,仕林派都是寒门举子,各有各的利益,各发各的声音。官家才好判断权衡,施行政令。”
但这么多派系里,却没有一个是女子的代表,老太妃已经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也不过是在花信宴上干着官媒的事而已,没人说过女子终身被困在内宅,面对人生的变故该向谁求助。
没人约束一下如今吃喝嫖赌俱全的京中王孙,只是催着她们嫁,将她们一个个送入别人家,至于别人的家里有没有活路,他们不管。
而她站在这里,是天赐的机会,尽管她知道官家多半不会听,就算听了,也当她是疯话。但她不得不说。
因为她之前没有人说,所以才轮得到她来说,冒着危险说。她若再不说,后世的女子更难开口。
也许到那时候,女子连说话都成了僭越,更别说面圣了。
“圣上说的固然没错,只是口耳相传,以讹传讹,把民女的话传错了。”凌霜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官家何许人也,对于战战兢兢的服从,他看腻了。
但要是稍有反意,哪怕是藏在恭敬的词句后,他也能立刻察觉。
果然他就皱了眉。
“不是你说京中的王孙配不上女子,要女子团结起来,都不嫁人,怎么成了别人误传了?”
“回圣上,民女说的是,正是因为女子不得不嫁,而且人人都要嫁。
所以才把京中王孙惯得这样有恃无恐,民女在花信宴上看见的女孩子们,个个都蕙质兰心,品性良善,就有一两个例外,也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