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213)
“那时候你又瘦又小,到了东宫的时候,一双眼睛到处乱转,全是拘谨和怯懦,紧抓着孤的袖子不肯放,当夜还是孤守在床畔陪了你一宿。”
沈若怜好似也想起了那一日的场景,觉得有些好笑,“小时候听人说,宫里的东西都是黄金做的,连地上都铺的是金子,结果我发现,那人骗了我。”
沈若怜手指悄悄摸了摸虎口,那里被他方才摸过的地方还隐隐有烧灼感。
“当时没想过,你当真会收养我,跟你回去的时候,只想着你能给我一口饭吃就行了。”
“那时候你不怕孤么?”
晏温眼底盛着笑意,看向夜空的眼神有些悠远,似在回忆:
“当时孤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还不似如今这般懂得收敛锋芒,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煞气,人人都怕孤,孤还记得当时有一次,晏泠打碎了孤的一方砚台,孤还没说话,他就已经吓哭了。”
沈若怜自是知道这件事,当时被他们传得说了好久。
她轻声笑了起来,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谨了,语气娇俏,“可你从来都不会对我凶呀,每次别人惹了你生气,都会找我过去求情。”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晏温只要见到她,再大的气也会收敛不少。
晏温也笑,“初时是觉得你可怜,被家人抛弃,一个人在宫里,不想吓着你,后来宠着宠着,这么多年就成了习惯。”
早就习惯哄着她,宠着她,习惯去替她安排好一切,习惯她在身边。
但也是因着这份习惯,让他太晚认清自己的心意。
晏温回头看向姑娘,如今的她已经同初见时唯唯诺诺的小女孩判若两人,却一直还是他的娇娇。
“今年宫里的选秀已经开始了。”
沈若怜眼睫飞快颤了两下,睁着大眼睛回头看向他,眼底满是震惊,“可、可你——”
岂不是又要错过今年的选秀。
晏温敛眸轻笑,混不在意一般,淡道:“除了你,孤再无迎娶太子妃的打算。”
沈若怜面上陡然划过一抹无措,心底泛起小小的波澜。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其实皇后娘娘,应当很喜欢那位陈姑娘的。”
晏温眼神黯了几分,“陈莺是孤从前的伴读陈崔的妹妹,陈崔——”
他喝了杯酒,接着道:
“陈崔是孤最好的朋友,他才华横溢,人又有趣,孤从未将他当做臣下去看待。那年他陪孤一起上战场,后来他为了救孤被西戎人俘虏,西戎人用他威胁孤放弃一座边城。”
晏温的声线有些紧,嗓音里带了一层沙哑。
沈若怜从未听他讲过这些,不由盯着他,听得认真。
“孤永远不会忘记,那是个阴云密布的早晨,西戎人绑着陈崔出现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陈崔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眼睛流着血泪,双目赤红,大喊着要孤杀了他。”
“孤从小骑射无一不精,那一箭,孤也射得极准,直直插进陈崔的眉心,没有分毫偏差。他倒下前,孤看到他对孤笑了一下,用唇语对孤说‘谢谢’,他的眼睛,永远地看着孤的方向。”
晏温的声音越来越哑,停了许久,他微微敛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苦笑道:
“从那之后,孤这手,就再难拉开弓了,也是从那时候孤发誓,此生孤的箭尖,永远不会对准自己人。”
沈若怜一直在侧头看着他,看他说话时因克制着情绪,颈部鼓动的青色经脉,看他眼底的无奈,看他唇畔强行拉扯的弧度。
她的心忽然就被轻轻刺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好像扑进他怀里,同从前每一次一样,挠他的后腰,同他撒娇,然后看他无奈又好笑地在拍拍自己的脑袋,笑说一声,“娇娇,别闹。”
正在这时,晏温忽然回头看她,沈若怜猛地一凛,急忙垂眸遮住眼中情绪。
她听见他对自己说,“所以孤同陈莺什么也没有,那次——”
晏温薄唇翕动,“对不起。”
沈若怜知道他说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她抿了抿唇,“都过去了。”
小姑娘的嗓音轻轻的,话语一出口,便随风消散在潮湿的夜色里,好似从前同他整整十年的纠葛,也像这句话一般,轻描淡写地便消散了。
晏温无声笑了笑,从软椅上起身,拉着沈若怜走到栏杆跟前,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宠溺道:
“娇娇,孤给你看样东西。”
沈若怜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