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春(100)
沈若怜转过来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他手中捏着的那本书。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女戒”两个黑色的大字,那只骨廓云亭的手在蓝色的封皮映衬下愈发白得像美玉。
可沈若怜此刻半点儿欣赏那只手的心情都没有,她睁大眼睛,满眼装着不可置信,指了指他手上的书,“女、女戒?!”
晏温见她不接,随手将书搁在书案旁的一个小桌子上,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
“孤从前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如今没有半点儿女子该有的矜持,今日午宴上,你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大臣看在眼里?你出宫这么久,孤不说不代表孤不知道你那些斗鸡遛狗的事。”
想到今日午宴,她一会儿流窜过去找裴词安,一会儿又和晏泠交头接耳,还有此前搬去公主府的种种,沈若怜忽然无话可说了。
她确实有些忘形了,她觉得那楚家姑娘都比她更有公主的样子。
从小到大,晏温从没要求她学过女戒一类的书,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不希望她像旁的女子一样被束缚,一生在内宅活得谨小慎微。
他曾说她的娇娇,就该摈弃这些教条的东西,活得肆意快活。
所以可以说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女戒》这本书。
她看着那厚厚一本书,用手背将眼泪抹干净了,试图再垂死挣扎一番,小小声道:
“之前公主府门口,皇兄答应过不管我——”
“不管你?!”
晏温又被她气笑了,他发现他近来脾气有些差,“孤不管你,结果呢?结果你差点儿死在失控的马车上!差点儿被京城的流言蜚语淹没!”
一想到她出宫后的种种,晏温就觉得自己的气出不来,看着她就来气。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捏着茶杯恨恨看她,“沈若怜,孤是养了个白眼狼么?!”
晏温自己都没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意味着他对她莫名的占有欲。
——他觉得旁的男人将她照顾不好,他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如今是为着个“外人”在与他争辩。
沈若怜对这几日的事情确实感到心虚,若非晏温,她可能真不知该如何解决那些事情。
她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嘟着嘴慢吞吞挪了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女戒》,翻了翻,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
“抄就抄……”
反正也就抄这一次,等她纳了采定了亲,他就管不上她了。
“就在这抄。”
见她拿起来就要去远处窗户边的榻上,晏温用眼神示意她就坐在他书案旁那个小桌子前抄。
沈若怜:“……”
她看了眼那小桌子。
那桌子可能之前是用来放晏温的折子之类的,就紧挨着书案旁边放着,比书案矮了一小截儿,旁边也没放个椅子,上面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
“可、可这什么都——”
她话还没说完,晏温突地站起身朝她走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手护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势。
结果她就见他正眼都没给自己一个,淡淡从她身旁绕了过去,然后从后面搬了把圈椅放在桌子前。
又将他自己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分给她,身子往书案上一靠,拿起案上的镇尺点点了那张小桌子。
“写。”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写。
镇尺敲在桌子上发出“咣咣”的声音。
沈若怜瞥了眼他手中的镇尺,气势一下蔫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她认命地觉得自己今日大概赶不及去百花搂听戏了。
她苦兮兮地撇了撇嘴,磨磨蹭蹭走到桌子前,拉开圈椅坐进去,乖乖地铺好宣纸。
做完这一切,她又不死心地看了晏温一眼,见他好似十分随意地举起镇尺,她眉心一跳,猛地低下头,飞快开始闷头抄了起来。
晏温倚在书案旁,说不清是威胁还是无意,在沈若怜眼皮子底下把玩着镇尺。
站着看她乖乖抄了一会儿,他才坐回书案旁,重新开始翻起了折子。
沈若怜不敢说话,那镇尺就放在他手边靠近这张小桌子的地方,她一掀眼帘就能看到。
她憋着嘴,一边抄一边在心里念叨,晚上出了宫就再不回来了,晏温大魔鬼,以后她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么厚一本书抄三遍,手肯定要抄断了,今晚能抄完么?
沈若怜手底下抄书的动作一顿,突然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今晚要是抄不完,他该不会让自己通宵留在书房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