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母后(63)
慈宁宫的茶气腾升着,薄薄的水汽好像遮住了她的面庞,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这如何能呢,显得哀家倒像是意欲拆散你们的恶人了。”江微澜笑说。
宽大的袖袍中,沈京辞的手缓缓成拳,闷声应道:“是,多谢娘娘体恤。”
一盏新倒好的茶水被那只素手推到眼前,这点热意驱散了他身上久久不散的寒气。
“安裕蛰藐视皇权,不敬圣上,如今又鱼肉百姓,侵占田亩,陛下对他过于纵容,”江微澜将一沓宗卷递到两人眼前,“可哀家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依照《北辰律法》,安裕蛰鱼肉百姓,贪污朝堂赈灾钱款,理应在朝堂之上判决处死,而安裕蛰此人许也早就料到了有今日这一番,先前也曾救陛下于危难之中,算得将功抵过,倘若娘娘如今要将他处死,陛下那边难以交代,如今便可暂时全族流放岭南险地,”沈京辞不疾不徐的道,“而不敬圣上,藐视皇权的罪名却是死罪,无法赦免。”
先帝最厌恶官员,大臣之间贪污腐败,《北辰律法》更是严惩贪污罪臣。
“贪官如黄河之沙,清官如凤毛麟角,安裕蛰如今,可算是自毁前程。”裴寂凉道。
江微澜将面前的册子翻上了一页,道:“他食北辰厚禄,又盗北辰仓储,即便是先帝大赦天下,也未曾有过赦免贪官污吏的先例。”
南宁有墨吏,虽贪污腐败,但在朝政上颇多见解,最受皇帝的赏识,也只在脸上烙印了字,此事便草草了之。
北辰却从不准许墨吏执政,贪官唯有死罪,如安裕蛰这般,若只犯下了贪污的罪名,也是死罪以免活罪难逃。
沈京辞随手翻了几页宗卷,突然出言道:“娘娘,这份宗卷是从哪里调来的,为何其上并未说明安裕蛰先前种种?”
他分明前些日子派暗阁专程为江微澜去探查了此事,而暗格那边又是连夜将安裕蛰的罪行整理成卷宗,为何如今她手头上是一份不甚完全的册子。
“这是我方才为娘娘带来的,”裴寂凉看着他道,“乃是我这些时间连夜整理。”
他有意无意的咬重了“连夜”两个字。
沈京辞轻笑一声,不去理会他,而后朝着江微澜道:“娘娘不妨看一看微臣前些时日给您送来的那份卷宗,相比这份会更齐全些。”
“前些时日”对比“方才”,好像显得裴寂凉不够用心了些。
“娘娘,微臣已尽力将卷宗整理完善,自娘娘吩咐下来,微臣连夜整理案宗,从未假借于他人之手。”裴寂凉忙道。
沈京辞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说来,我得知消息还比裴大人晚了些。”
“你……”裴寂凉那张往日无什么起伏的脸上微红,怒视着眼前气死人不偿命的沈京辞。
“好了,”江微澜出言打断两人的剑拔弩张,“说正事。”
……
安裕蛰如今手上有不少的良田,更是不少佃户在庄子之上,进账定不是上述那般。
待到裴寂凉告别回府,江微澜出言唤道:“鸳禾,准备笔墨,誊抄一份给皇帝送去。”
她正是这般吩咐着,而后觉出手畔传来一股很轻的力道,侧眸便见沈京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扯着她的衣角。
沈京辞似乎也是因着自己方才的动作怔愣住,还是开口解释道:“娘娘,不必劳烦鸳禾姑姑了,微臣来誊抄便是。”
“那你去磨墨,换兰亭誊抄。”江微澜颇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哀家说让你早些回去,瞧来你怎么不愿?”
哪有他这般愿意将心上人丢在宫外,自己反倒成日不出宫的男子。
沈京辞不知晓自己方才是怎的一回事,竟然神使鬼差的扯住了太后娘娘的广袖,而今江微澜的话惊醒了他。
“她知晓如今朝中局势,嘱咐微臣要向娘娘尽心尽力,切不可一心二用,当以国为重。”沈京辞堪堪回神,这才胡乱地扯了个不甚走心的谎。
江微澜没有回应他,只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袖中的女儿香与冷香混合而来,清新淡雅,同母后这般。
她的手背温热柔软,贴在他额上的一瞬间,沈京辞整个人好似如在云端,飘飘然而不自知,那一刹他便想到了所谓柔夷。
他曾想过,像太后娘娘这种杀伐果断,端坐在皇权高位之上的女子,是不是那双手也同她铁血的手腕,无法侵入的心一般冷硬。
熟悉的冷香再度袭来,混合着面前的白梅茶香,慈宁宫里好像更热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