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相当然知道给这些役夫的伙食不可能会是什么精细米粮,他少时家贫,也是吃过糙米的,没想到时隔几十年再食用这些粗劣粮食,竟然难以下咽。但是他顿了顿,又夹了一块子糙米饭吞进嘴里。
周围无论是伙夫还是小吏,都已经看呆了,小吏当然是震惊于潘相居然会余尊降贵地食用这等粗劣伙食,伙夫们则觉得他们这位主事大人忒不会人情世故,这位老爷一看派头就是个大官,说不定有七品呢!
张主事居然带这老爷来吃这种供给役夫的粗糙饭食,难怪在末品小吏这个位置干了五六年还一动不动。
担心被这位派头不小的老爷发怒牵连,伙夫们也不敢多话,赶紧就缩进灶房里避开了。
而在灶房外那茅草棚下,潘相慢吞吞咀嚼完那两口糙米咽下去,忽而对身边的长随道:“我记得你看过这批修河渠的拨款数目,你算一算这伙食费。”
长随恭敬应了一声,立刻道:“这次修河渠所拨款项中有三分之一用在役夫伙食上,按数目,每名役夫每日应有伙食费五文,如今糙米一斗二十文,按规矩,一名役夫每日应得一斤多米。”
长随说着拿起那长桌上还没用过的碗看了看,很快道:“这大碗满满当当能装五两饭,每个役夫一顿一碗,一日耗去一斤米。况且煮熟了的米是要加水的,脱去水分,每名役夫每日所耗至多八两米,敢问这位水部主事,那多出来的米去哪儿了?”
长随这么一算,潘相左边的一名护卫也皱起了眉。这阵子先是出了卢廷偷偷挪用国库米粮的案子,接着又是姚州赈灾米粮被私吞,正是对钱粮敏感的时候,长随一算这数目不对,这名护卫立刻想到了贪污腐败这个词,看向这名水部主事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区区一个末品小吏,莫非也敢在天子脚下走这种歪路子。
面对这种质疑,这名姓张的水部主事却分毫不乱,他朝着潘相拱手道:“左相大人,您请听下官解释。您身边这位长随只算了每日米粮损耗,却没算上每日煮饭的柴火钱。”
潘相道:“即便按照这么算,这每日一顿的糙米里,也应当加点油水,怎么我只尝出来一点劣盐的味儿?”
张主事接着道:“往年以工代赈,决没有这么高的补贴,这一回是圣上格外开恩,伙食上才显得宽裕,但下官并不敢做主将伙食提上来。下官仔细考虑过,这次工程一是为引大江水入房商两州,彻底解决两州旱情,二是安抚灾民。灾民们能填饱肚子,又是利于家乡的好事,当然卖力干活;但如果伙食提上去,就会有京畿附近的普通百姓抢着干活,反而不妙。因此下官做主降低了伙食费用,打算将灾民每日省下来的一两文钱留待工程结束后,发到他们手里作为回乡安置的工钱。”
“下官不敢有半句虚言,有关账目每日都会核算,账本就在官署内,相爷可随时派人查看。”
张主事这坦坦荡荡、考虑周到的态度显然取悦了潘相,他含笑颔首,心道这名主事没有懒政怠政,而是详细地考虑过灾民处境,是个办事靠谱的人才,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提一提这个人。
正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片刻间,便有一人骑着大马哒哒哒跑到了几人面前。。
工地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青砖铺路,都是黄土地面,寻常走动尚可,眼下忽然有人骑马奔来,扬起的灰尘就扑了几人一脸。
潘相的长随和护卫见状大怒,“你这人,好生无礼!还不……”话还未说完就卡住了,因为他们发现骑在马上笑盈盈的那人,正是一月未见的右相韩尚青。
韩尚青看了眼还拿着筷子的潘相,又看了看长桌上那一盆糙米饭,哈哈笑起来,“多日不见,不想潘相落魄至此,来与灾民抢饭呐?”
长随瞪着他,敢怒却不敢言。
潘相难得搭理他,“姚州之事办完了?”
韩尚青:“那是自然,难道潘相没见到我传回来的消息?那可真是可惜。”他喋喋不休,“潘相是不知道,那姚州刺史胆子大得很,不但囤积米粮居高售出,不顾灾民死活日夜享乐,还企图以银钱贿赂我的下官,他那宅子里修的比王府还气派,当真是胆大包天。真以为天高皇帝远就能做土皇帝了。”
“潘相时隔多年再尝试这糙米,滋味如何,是不是嗓子卡得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潘相也真是有先见之明,提前来试试这糙米饭,免得将来落魄了吃也吃不进去,那多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