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杀人根本不看身份不看场合,更像是率性而为。他曾在宫中的除夕大宴上拔剑杀了正朝他敬酒的亲王,鲜血溅了旁边大臣满脸;他曾在校场上以人做靶子,观看那些“靶子”惊慌失措的模样拍案大笑;他还曾在闻听奏报时,毫无预兆掐死了上前回话的臣子……
与这些骇人听闻的暴行相比,这位天子其他种种荒诞不羁的事迹,都只能算平平无奇了。
纪禾清没想到,会在入宫第一天,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刻见到天子,她捏紧了袖口。
战战兢兢、高低不一的恭迎声过后,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有一道沉稳又闲散的足音由外而来。
在这宫里,除了天子,再无人能在满室跪伏的身影间闲庭漫步。
又是久久的静默,纪禾清忍不住悄悄抬眼,她看见一角玄色衣摆从主位垂落,衣摆下是一双金丝绣龙纹长靴。
而靴子的主人一落座,跪在地上的陈昭仪立刻转了个方向面对天子。
纪禾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眼皮不禁一跳。
陈昭仪身后,是她刚刚砸碎还来不及收拾的茶盏。此时那块湿漉漉的地方满是尖锐的碎瓷片,陈昭仪这一转身,直接就压在了那堆碎瓷片上。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陈昭仪此时身子微微发颤,声线也含着颤抖,“陛下,驾临,臣妾荣幸之至……”
天子却没有理会她,上面传来叮叮叮的脆响,纪禾清视角有限,听出来好像是指甲轻敲果盘的动静。
没一会儿,那动静一停,室内几十道呼吸声也忽然屏住了,而后响起的,却是一阵咔嚓咔嚓啃食果子的动静。
天子没让起,没有人敢起,连抬个头都不敢,其中属陈昭仪最难熬,也不知是不是瓷片刺入了肉里,她的身影颤得更厉害了。
看着这一幕,纪禾清冷冷地想,这么会折腾人,果然成了暴君么?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个直播系统,可以从视线左上角看见弹幕。她不能抬头,可是弹幕板背后的那群人却无所顾忌,说不准还在那儿对着暴君评头论足呢!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往上抬了一点点,去看那个悬在她身前左上方的弹幕板。
弹幕板此时远比平时热闹,五颜六色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划过,将背后那群人的激动显露无疑,可他们说的东西,纪禾清看不太懂。
【我去我去,这个皇帝的身份不一般啊,这个剧情我从没见过啊!】
【他竟然能看到血条!他还有个游戏面板!他是个游戏玩家!】
【所以这是游戏玩家穿越到这个国家?这个有意思了!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皇帝啊!】
【啊啊啊他看向我们清清了!】
【天!一堆黄名和绿名里面夹着个红名,还亮了血条,真要命啊!】
【清清快跑啊!他要杀你啊!】
——他要杀你!
看到这条弹幕,纪禾清心头悚然,直觉让她往旁边一滚,这狼狈的姿态刚好避开了挥来的一剑。
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一身玄衣的天子提剑起身。剑光凛冽,反射出她不禁睁大的双眸。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为什么?
凭什么!
我这具身子清瘦弱小,不可能像刺客!
我的身份也做得干净,就算再往下追查,至多查到郭彩珍调换身份那一环,至多查到她是个可怜的、为了混口饭吃才假扮贵女入宫的流民,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可能查到我是天命盟的,除非天命盟里有皇室耳目,可若是如此,云松寺早该被端了!
心跳快得像奔马,纪禾清依靠弹幕提醒侥幸躲过第一剑,但她清楚自己绝对躲不过第二剑。
天子虽残暴不仁,可无人不为他的武艺叹服。
难道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死在入宫的第一天?
她怎么甘心!
就在满堂惊慌尖叫声中,就在那把剑离她仅有三寸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眼前忽然划过一行弹幕:【看过资料片了,这个时候她要是说自己也是玩家,一定能活下来……】
来不及思考,纪禾清脱口而出,“我也是玩家!”
这一句掷地有声,一瞬止住了天子的杀心。
那把剑蓦然停在半空,随即落地,发出铛一声轻响。
满室寂静。
纪禾清侥幸捡回性命,过度后怕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是汗,手指颤抖,这时她才终于得空去注意暴君的样貌。
只一眼,她就微微一愣。
暴君年过而立,怎么想也该是壮年男子的模样,可她眼前之人,身量修长、棱角分明,眉眼间还含着几分锐气与轻狂,分明是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刚及弱冠的模样,也是……跟十年前差不多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