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不明白她们在胡说什么,夫人女儿就翻出不知从哪儿来的史书,说前朝就是如此,周大人更厌烦了,“前朝是前朝,跟如今有什么关系?”
他的女儿居然吐出惊人之语,“历史总是相似的反复轮回。”
周大人震惊,“你从哪儿听来这话?”
女儿道:“赏梅宴上纪家姑娘说的。”至于纪家姑娘从哪儿听来的,她就不知道了。
夫人则哭道:“打仗又不用你出钱,又不用你上战场,你怕什么?”
周大人发怒,这本就是不是怕不怕的事儿,但看看眼前哭做一团的媳妇女儿,他一甩袖,又不屑跟妇道人家争论这些。
然后周大人发现,以前一回家就有的好饭好菜,没了;累了有人锤肩捏腿,端茶送水的简便,没了,一大早醒来,以往总会提前给他熨得平平整整的朝服,没了……
这样的事情当然不独独发生在周大人一家。
早起上班的张崇正一来到工部官署,就听见同僚们在议论纷纷,他以为说的又是这几日朝堂上的主和主战争端,也没想参与,毕竟他们这种九品微末小官,是没资格上早朝的,更没有参政议政的资格,说白了就是苦命打工的。
张崇正在埋头干事的一群人当中也是最沉默的,原本同僚们议论归议论,是不会把他拉进谈话的,但这次不一样,见他一来就去翻公文,廖主事就拉过他,强行让他参与进了八卦群体。
“你听说了吧,周大人家的事?”
张崇正奇怪地看他。
廖主事挤眉弄眼道:“我家有个亲戚是值守宫门的,听他说今早,周大人早朝时官服都是皱巴的。”
张崇正啊了一声,十分惊愕,另一名同僚道:“也不独周大人呢,还有另外几位大人仪容也不如以往整洁,就算仪容整洁,也有人面色憔悴眼下青黑,显见的不如以往精神呢!”
别人家内宅的事情,他们当然不可能伸着脖子去探看,但俗话说隔墙有耳,而且还不止一家出这事,更何况又不是什么阴谋诡计隐私算计,人家也没费力气去遮掩,再有他们这些低级官吏也是有家眷出去往来应酬的,大家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也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经过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张崇正也明白了,原来是有些主和派的大人家中后宅不宁……听完,他有些敬佩道:“这些夫人小姐,倒是很有些赤胆忠勇。”
廖主事嘿嘿笑道:“可不是么,有些人胆子还没女人大。”
他们这些工部低级官吏虽然不是工匠,但也得时常得上工地亲自监察施工,有时候图纸一画,就是熬夜一宿,心思全放在实事上了,自然风气就跟上面那些忙着争权夺利或者玩弄规则的长官不同。尤其是廖主事这类没什么背景钱财的小官吏,一辈子的前途肉眼可见,私底下说话也没太多顾忌。
可偏偏他们这些真正做实事的,到最后并没什么功劳,因为功劳全是他们头顶上司的,也不是没有不甘,也不是没有怨气。当初高中的时候,谁不是满腔抱负与志气势要干出一番事业?到后来熬着夜一宿宿处理公务,渐渐地也耗空年少意气了。
毕竟每年考中进士的就有几百人,年年都有一茬身负才华的年轻人,可登上天子堂的高官,又有几人呢?
仔细想想,他们的上官没有犯事,他们也没被推出去顶锅,还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是幸运了。
***
像王淑人那样敢打丈夫,以及周夫人那样敢对丈夫不理不睬的终究是少数,但官阶高的也是少数,还有许多沉默的朝臣,他们不像三四品的大员,更多的是五品以下的小官,对国家大事也没多少影响力,只是上官透出风向,他们紧跟其后罢了,就算心里有别的主张,也不敢说太多,本就是摇摆不定的,家里夫人子女就算不跟他们吵闹,只是夜间吃饭休息的时候忧心忡忡地说上几句,也足以动摇他们了。
毕竟他们当官是为了什么?不就图个封妻荫子?
在这种形式下,主和派的声音更弱,没多久,朝堂上关于出兵还是退守凉州的议题就过了,换成了该派哪位大将挂帅,将征调多少兵马。
而对于赵岚瑧而言,以前他毫不在意那些臣子的想法,想打就打,现在他开始在意这些有血有肉的人了,但他依然是想打就打,不管朝臣们怎么吵,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赵岚瑧偶尔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以为在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以后,面对这样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战争,他会无比犹豫彷徨,就像棋手面对突然活过来的棋子,会良心不安,不敢再将他们摆上棋盘。然后就此变成别人口中懦弱不敢下决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