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赵岚瑧依旧没法以平常心对待这个世界的人,看见那个黄名官差傲慢狭隘的嘴脸时也没有不喜,但在听了几嘴周围村民的抱怨后,他眉头开始皱起。
“老弱病残家里不用服徭役,这不是朝廷规定吗?”
一堆畏畏缩缩的祈求或者抱怨里忽然冒出这么洪亮一个声音,官差不禁望了过去,看见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人,眼下就透了轻蔑,“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惯会偷奸耍滑,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躲避徭役故意装病装残,我可不管你们村是什么样,要么交代役钱,要么交五十名劳力,一个都不许少,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赵岚瑧还真是头一回听见这句话能这么用。
他眉眼染上冷意,“我没听说今年朝廷要在房州造什么大工程,你们府城那个工程是什么?”
官差一挺胸膛,“说出来怕吓死你们,这回要建的可是当今皇帝的行宫。”
赵岚瑧:……
***
“穿过前面就到了。”
京都宫中,费司赞带着黑四娘通过宫门,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中。
虽说太史局测算出今年不会有雪,但今日却是下了一场小雪,非常小,雪沫子一落地,就化作水濡湿了地面,没多会整条宫道都变得湿漉漉的。两人都没有撑伞,只是拉紧了身上袍子,走过这条宫道后一个拐弯转入曲折游廊,才免了被雨夹雪一通袭击。
黑四娘跟在费司赞身后,虽然是头一回进宫,但她显得很有规矩,眼睛没有四处瞟看,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费司赞。眼神中有些期盼。
事情要从去年开始,自从知道了那位为她出头的夫人就是宫里盛宠的纪贵人,黑四娘就上了十二分的心,无论是表演给她看还是陪着她对招,黑四娘都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个是为了报答纪贵人当初的解围,一个是为了回应纪贵人的欣赏,还有一个私心,是她想凭着和纪贵人的关系,能进宫见姐姐一面。
黑四娘本名陈四娘。宫里的陈昭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从去年到今年过完年,黑四娘见纪贵人对自己的欣赏喜爱不减,心里有了把握,于是终于在昨日向纪贵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黑四娘当然不知道纪禾清早就清楚她的身份,就连对她表现出来的喜爱也有几分是为了让她放下戒心主动说出身份。她只知道在自己忐忑地表明出身来历后,纪贵人如她所期盼的那样没有半分嫌弃,还立刻答应让她们姐妹相见。
黑四娘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但今日起来却是精神奕奕。她盼了好多年,终于要与姐姐重逢了。
而此时停风院中,陈昭仪也在焦急又期盼地等着,她一大早就起来,在哪里都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跑到门口张望一会儿。
如今的停风院比纪禾清刚入宫的时候还要冷清许多,宫人都只剩一个,陈昭仪更是失去了曾经与贤妃协理后宫之权,如今只是跟个普通女官一样做些小事,但陈昭仪的日子却过得比以前轻松了不少。
不必再担心什么时候惹怒了陛下,不必再抱着别人的骨灰,只需要想着和亲人重逢……只要能和自己的妹妹在一块,陈昭仪觉得哪怕削了自己的位份将她贬做一个下等杂役,她也是情愿的。
等啊,盼啊。
宫道尽头终于走来两个身影,一个是瘦高的女官,另一个壮硕如铁塔,乍一看还以为是给男子,陈昭仪往她们身后看了眼,有些失望,“费司赞,我妹妹……”
这时候,旁边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姐。”
陈昭仪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庞大的身影,就看见这个高壮的女子含泪又喊了一声,“姐。”
陈昭仪有些不敢相信,她仔细盯着这女子的眉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观察出熟悉的影子,当即也红了眼眶。
姐妹俩还没进屋,就在门口抱住哭了起来。
费司赞含笑看了她们一眼便转身离开不再打扰。
过了好半晌,这对喜极而泣的姐妹才冷静下来,陈昭仪将四娘带进停风院,给她介绍这个住处,告诉她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她尽挑了好的说,关于这些年辗转反侧的恐惧和苦楚,却是半点不提。
黑四娘见姐姐听了,以为姐姐日子过得好,也就更加放心,姐妹俩在屋子里坐下,她说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
“几年前,我出门去寺庙烧香,中途和仆妇走散,就被拐子拐走了。”黑四娘的经历并不好。她姐姐能入宫选秀,她自然也是官宦出身,按照她原本的出身,是绝不可能走上相扑手这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