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失笑,“我是猜不出来的,这城中达官显贵多得很,尤其闺阁里的女郎们,不来问诊的,我都不认得。”
皇后得意地朝孙长御递了个眼色,“你说。”
孙长御道:“是晋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自小养在大长公主身边,十分温和知礼。”
南弦的脑子要辨清辈分,须得花费一番工夫。半晌才厘清,“大长公主不是小冯翊王的姑母吗?”
孙长御说是,“不过外甥女与小冯翊王出了五服,若是要结亲,倒也不相干。”
南弦嘴上应着,心下却好一顿惊讶,如今这世道真是乱,表舅都能迎娶表外甥女了。想来是天潢贵胄与寻常人不一样吧,这要是换在民间,实在是不能想象。
皇后却觉得自己做的大媒很可靠,“亲上加亲,血胤更纯粹。大长公主也是出自皇伯,将来的孩子就是我们神家嫡亲的血脉。”
南弦听着,暗暗啧啧,这帝王人家说讲究,天下第一讲究,说不讲究,也真是怎么着都行。他们要个纯种的孩子,晋国大长公主一脉,总比掺杂外姓血统的强一些,真亏得他们,这样的联姻都想得出来。
不过腹诽归腹诽,绝不敢表现出来,只要皇后高兴,她只管诺诺称是就行了。
换了几个穴位,大半根艾条熏完了,终于见谒者簇拥着圣上从宫门上进来。
众人起身迎驾,圣上摆手说免礼,举步往殿中去,看得出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路的时候,人微微往左偏着。
皇后安顿他坐下,和声道:“向娘子在,让她给陛下把个脉,看看与太医局诊断的有什么不一样。”
圣上觉得烦闷,“这病症弄得绝症一般,太医局那个黄冕,属实无能。”
圣上口中的黄冕,是太医局正使,本朝医官的职能划分很精准,底下医正等为各路人马治病,唯独他,专为圣上一人看诊。说起这黄冕,年轻时候是真有本事,疑难杂症药到病除。后来因给先帝用错了一味药,虽然没被贬职,但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拽到天街上骂了个狗血淋头,从此之后胆子就小了,用药也习惯性地留一手。
南弦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皇后让她上手诊脉,她也真敢。
半跪在脚踏前给圣上请了脉,复又问:“陛下可是小腿胀痛,脚踝浮肿?”
圣上听了,提起裤管让她看,果真右脚的脚腕子晶亮,皮下像蓄着一汪水似的。
南弦收回了诊脉的手,“陛下这是湿热引起的痹痛,得热痛减,遇寒加重,须以散寒除湿为主。但从脉象上看,又不单只是湿热,请问陛下,如厕可有水液不止,余沥不尽的症状?”
圣上吃了一惊,原本因为她是闺中女郎,自己那些男科的症状不便与她说,也以为关节上的病痛和那个不相干,结果她仅仅只是诊脉而已,就看出大概来了。
也顾不上难为情了,圣上说有,“最重的时候点滴而出,还有头晕神昏的症状。”
南弦道:“这是癃闭之症,得尽快治。依妾之见,痹痛也是由此而来,妾观陛下面色晄白,脉沉细弱,是脾虚气陷之症,开方子吃药之外,还需针灸中极、膀胱俞等穴位。”
圣上看了皇后一眼,“这就治吗?”
皇后反问:“不治怎么办?”
圣上对穴位还是有些研究的,主要这些位置十分尴尬,让个女郎来施针,实在让他有些放不开。
皇后看他为难的样子,纳罕道:“陛下难道还讳疾忌医吗?”
圣上那张何时何地都持重的脸上,显出了一点不自在的神色。
南弦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坦然道:“妾是医者,医者眼中没有男女之分,陛下不必介怀。或是陛下信不过妾的医术,那么请太医局针灸科的人来,妾在一旁看着就是了。”
皇后说不行,“下针手法各有不同,换个人,疗效就差远了。”又灼灼望向圣上,“我都敢扎,陛下不敢?”
圣上嗫嚅了下,最后也豁出去了,毕竟这难言之隐太过磨人,只要能治好,还在乎医者是男是女!
遂在皇后的榻上躺倒,掀起衣裳将小腹露出来,南弦定神施针,针刺中极时引发了一连串的收缩抽动,这就是最佳的反应。因圣上肾气亏虚,得用温针灸,拿艾绒揉成段后包裹于针柄上加热,如此温通经络,对祛湿排寒有奇效。
一屋子的女人站在一旁围观,于圣上来说是少有的经历,转过视线望向南弦,曼声道:“今日就要试一试向娘子的医术了。”
这话有弦外音,九五之尊被个女医放倒在榻上,露出肚皮随意扎针,倘或没有效果,那么她的罪过便比男医更大。
南弦心里固然也紧张,却并不怯懦,垂手醒针后道:“待收了针,请陛下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