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药的医学,向来一东一西有两位,平常不忙时候,两人合抓一剂药,也是为互相监督。但忙碌起来,就没有那么严苛了,各宫等着拿药去煎房,小内侍催得人发昏,拍着高案道:“何夫人正犯头风呢,催了半日的药,现抓现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快点儿吧,回头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案东头的医学心烦不已,“药不得一味一喂地称量吗,要是出了差错算谁的?”
小内侍嘿然发笑,“你们每日手上过的药材,比夫人们头上的头发还多,拿手一掂不就知道分量了吗……”
南弦转到西头的药柜前,等着那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医学称药。戥子上的小铜盘往抽屉里一插一舀,拨起小秤砣便称量,防风一钱,金银花四钱,防己四钱……
垂眼看,药材切片上的车轮纹分外明显,确实是广防己。但广防己的药量一剂不能过六钱,通常只用三钱,四钱对别的医官来说很寻常,但在她这里,却已经是远远过量了。
要是照着太医局正常称药的习惯,即便是将药材掰断,也不能含糊将就。但今日这医学称防己时,并没有调整的动作,南弦对药材的分量一向敏感,只需一打量,就知道这堆防己过了四钱,怕是要往五钱上靠了。
她不动声色,悄悄看了看这位医学,那一贯低垂的眉眼今日有了点动静,抬起眼,默然看过来。视线只是短暂地一接触,南弦心里便明白了,原来不光她想冒这个险,神域在太医局里也早就布过阵了。难怪他说只要她的方子,后面一切都不与她相干,抓药的分量把控得好,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暗暗咽下忐忑,她探手将牛皮纸包裹起来,让人送进煎药房煎制。自己从里间退出来,放下襻膊整了整衣袖,抬起头便见黄冕出现在面前,心头不由一惊。
所幸,他不是冲着圣上的药来的,不过对插着袖子,对她表示了一番慰问,满脸怅然地说:“直院从失踪到如今,已经四个月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派遣他往蜀地去。”
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悲戚,又被他调动起来,南弦想起识谙,心头便一阵绞痛,却也不能再为这事争辩什么,只道:“命中自有定数吧,蜀军搜查了两个月也不曾有结果,或者他被困在哪里出不来了,就当……当他还活着吧。”
黄冕看着她,目光一寸寸矮下来,最后点了点头走开了。
南弦迈出太医局,一路顺着尚书下省往南,出了宣阳门便是骠骑航的官道。然而现在只有隐忍,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被囚禁了五六日,那样恶劣的境遇,他真能吃得那种苦吗?
五日又五日,日子过起来快得很。这段时间圣上视朝,也询问起小冯翊王谋反的罪证,结果这谈万京不知怎么回事,竟又支吾起来,勉强向上呈禀,“小冯翊王办事谨慎,在外等闲不露马脚,因此罪证搜寻有些困难,还请陛下多宽限几日。”
这话引得宰执们不满,“证据不足,却将人关押到现在,难道仅凭谈侍御的臆测,就足以把人定罪吗?”
谈万京有圣上撑腰,并不在乎别人怎么反对,抱着笏板道:“这是何等重罪,不过关押几日,就令诸位宰执如此不满吗?那骠骑航又不是校事府大狱,不缺吃也不缺穿,更没人刻意为难。小冯翊王若是无辜的,陛下自会下令释放,在这之前就请诸位稍安勿躁,免得今日放明日抓,多费手脚。”
圣上终究还是默许了谈万京的话,下垂着眼皮道:“再查,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接下来还有其他政务要议,什么税负、田土、农桑、杂支……圣上人坐在这里,背上却一阵阵涌起了冷汗,腰痛腹胀的毛病也来了,一时让他如坐针毡。
他想抬手拭汗,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胳膊已然抬不起来了。心里惊愕不止,越惊愕越紧张,连脚尖都麻痹起来,然后猛地一挣一抽搐,仰面躺倒在了龙椅上。
这下朝堂上乱了套,众人纷纷大喊陛下,陛下却回应不了了。
左右谒者忙上前搀扶,谁知他僵直着身子,连掰都掰不弯。这下不能佯装太平了,立即大声唤侍医,殿外太医局的人疾步进来探看,扎了针也不见好,赶忙张罗把人抬回了后殿。
众臣惊魂未定,上首的龙椅空空,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这时便尤其意识到后继者的重要性了,倘或有个太子在庙堂,也不至于群龙无首。
不得已,温迎只好出来说话,“ 陛下抱恙,今日的朝会就到此为止了。诸位且回各自职上吧,若有不曾呈报的奏疏,送入尚书省合议,等陛下大安审阅过,再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