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番外(83)
深春的雨依然萧瑟,福安宫中,萧清规请了千秋寺的和尚在此为萧玉华祈福度亡,持颂佛顶尊胜陀罗尼咒,一切恶业孽障,悉皆灭尽,往生清净。
院景凋零,梵呗悠扬,淅沥沥的雨突然止息,指不定何时再下,萧清规矗立在湿冷的石阶上旁观,看到那盆被汤药浇灌的芍药经风吹雨打后开出一朵萎靡的花,满目白幛下唯一的一点红。
“念窗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萧清规低喃道,旋即转身背过梵唱的僧侣,兀自离去,同时知会寿眉,“把那盆花丢了。”
一路无言地回到嘉宁宫,萧清规未准寿眉传步辇,独自走回去的,浑身已被凉意席卷,发出细微的瑟缩,宫女烧起炭盆取暖,寿眉则想服侍萧清规更衣,刚触到丧服的丝麻就被萧清规攥住了手臂。
她的语气紧张兮兮:“兄长离去多时了?”
“长公主,王爷才走半个时辰。”
“本宫这颗心突然有些不安,你赶紧派人去查探,他去了哪儿,又见了谁。”
“是,奴婢这就去。”
“让他们快些,速去!”
阴雨天暗,明明才晌午时分,却好似夤夜将至,雨势虽歇,房檐边仍有水帘坠地,旋律急促,催人心慌。
摒念和萧翊对坐于暖阁中,王府的管家亲自沏了壶热茶送上,很快退下,萧翊亲自端起茶壶为其斟茶,水刚入盏,摒念已直抒来意,坦诚得让人心痛。
“当年她给了我这枚玉珏,托付我的最后一桩事便是,有朝一日她身死于宫中,我就带着这枚玉珏回京见你,替她将旧事一一告知。”
这盏热茶萧翊终究是喝不下了。
摒念也不在意他是否应答,讲了下去:“你定然早已知晓,你非她亲生之子,但你不知道的是,你也并非先皇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是宋长庚与裴素枝,你本名裴明彻,是素枝取的。至于你身上的胡人血统,乃是因为长庚是北朔人,原名万俟长庚,是如今的北朔皇帝万俟琅遗落在外的幼子,万俟琅是你的亲爷爷,也是你如今唯一在世的血亲。”
“玉华本不姓萧,而姓裴,是素枝没有血缘的姐姐,也是师姐,她们姐妹二人与长庚皆出自于雾山裴凌风门下。先皇复国之初,四人结识于濯湖畔的离亭,先皇起初倾慕素枝,素枝却早已与长庚互生情意,后来先皇便娶了玉华,他们同日在雾山成亲。”
摒念的这席话,有些他已经知道,有些他不知,譬如萧玉华的身份。直至此时,萧翊还觉得自己尚能稳住心绪,甚至无知得张狂,觉得真相也不过如此,没什么难以承受的。后话自然是宋长庚与裴素枝战死于寒沙川,殊不知史书最会骗人,概不能全信。
他重新给摒念倒了杯茶,递到摒念面前,摒念无意饮茶,萧翊便独自端起杯盏,成竹于胸般入口。
却听摒念继续说道:“十年复国,长庚素枝夫妇为先皇鞍前马后,素枝更是因旧伤险些难产,可自古帝王大多薄情寡义,先皇从未信任过长庚,大抵因他的北朔血统,也因妒忌他与素枝举案齐眉。元徽元年,誉朝复建,郑光辅为在御前邀宠,时常出言挑拨,先皇对长庚最后的情分也消耗殆尽。”
“适逢江州大捷,素枝动了胎气,在军帐中生产,长庚请命延迟回朝,彻底激怒了先皇,先皇不顾素枝身子羸弱,命其夫妇二人直接前往寒沙川戍边,素枝便不得不把尚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给亲信,送到玉华身边。”
“没过多久,先皇起意出兵北朔,长庚誓死不愿带兵攻打自己的母族,先皇震怒之际,郑光辅举荐了陆启林,陆启林率军抵达寒沙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歼灭叛党,所谓的叛党,自然是……雾山旧部悉数葬身于雪原,长庚和素枝也因寡不敌众而亡。”
“胡说,他们明明与陆启林一同战死!”萧翊厉声反驳,话音落下却感知到自己的心虚。
“姑姑何必骗你?陆启林确实死于北朔铁骑之手,也让先皇就此歇下进攻北朔的念头,可素枝与长庚却……却是被他逼死的,抑或是死在他的猜忌之下。倘若史记可信,为何只字不提长庚乃北朔人?他的父母都是北朔人,只不过由汉人抚养长大,起了汉姓。”
萧翊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瓷片被他捏在手中,鲜血汩汩流淌。
摒念强忍着关切,即便心疼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在他的心头砍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疤:“玉华对此事并非全然不知,只是她阻止不了,谁让她嫁的是复辟一朝的帝王,那时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全你。她坚决要收你为子,多年来一直护佑着你,甚至不惜利用先皇对素枝的旧情,你生了一双素枝的眼睛,即便你这张面容让他厌烦,总归能激起他半分心软,也就活了下来,安然长大。这么多年来,玉华一直很想告知你真相,她已因愧疚而积郁成疾,过得委实不易,人既已死,姑姑斗胆请求你,求你莫要怪她,念在她养你二十多年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