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宴,歇指煞+番外(4)
如此想着,吕文征不免有些非议,他是信奉礼法大于一切的迂腐老臣,更因对萧清规早有先入为主的偏见,落座后许久才发出一声冷哼,茶也不肯喝上一口。
萧清规假装对他的打量全然不知,一心品茗,二人仿佛在无声较量。
终是吕文征先耐不住,沉声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召见老臣所为何事?还请长公主陈清。老臣年迈,本该致仕还乡,若非为先帝之托,又不肯假手于旁人,这才亲自修史。今日老臣奉长公主之命进宫,一来便是荒废大半日光景,老臣不免惶恐,有负于先帝。”
萧清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提及先帝之命,不过是向她这个内闱的女流之辈施压,告诫她切莫多事。“荒废”二字则有些大胆,已经认定萧清规请他入宫乃是无故召见。
她全当听不出来,温吞着解释:“父皇临终遗愿有二,一则收复江南失地,隆亨二年,皇兄亲征江南,水战数月,大捷。二则重修旧史,编撰新史,陛下既将此事托付本宫,本宫自当尽心。太师年迈,本宫专程请旨,命十二翰林入太师府,不忍见太师奔波,仅每月初一十五到翰林别院呈与本宫复议,可编修好的卷本到了本宫手里,却迟迟不见太师……”
“长公主为我大誉殚精竭虑,果然不枉费先帝亲封景初之名。先帝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不免悔恨,临终前与长公主龃龉颇多,伤了父女亲情。”吕文征将萧清规的话打断,暗带讥讽道。
元徽二十一年秋,世祖皇帝萧复身染头疾,卧病在床,辍朝数日。萧清规身为其女,常去侍疾,萧复执意下旨为萧清规选婿,萧清规不愿,多次忤逆,故而父女之间经常争吵,气得萧复病情愈重,宫内宫外皆知二人素来不睦,亲情淡薄,此为吕文征所谓的“父女亲情”。
元徽二十四年春,萧复驾崩于太极殿,年仅十六岁的太子萧旭继承大统,改年号隆亨。天子年幼,萧清规从旁辅佐,干政数年。直到隆亨四年,她才在朝臣非议声中放权,退居后宫,再未入过太极殿,此为吕文征所谓的“殚精竭虑”。
内室沉默许久,针落有声,萧清规看似在追忆先皇,却面无愧色,很是冷情。吕文征看在眼里,更觉鄙夷,本以为这场会见就要到此为止,打算施礼道别,萧清规却像顷刻间就忘记吕文征刚刚的讥嘲似的,翻开桌案上的卷本,经寿眉送到吕文征面前。
吕文征拎起卷本一看,满纸墨迹,萧清规留下的朱笔批复分外显眼,这一页记的是萧复十年复国之始,于濯湖湖畔结识宋长庚夫妇,后在离亭与宋长庚结义,共图复国。
而被萧清规圈起来的,正是“宋氏妇”三字。
“长公主此为何意?”吕文征诘问道。
“当初前誉覆灭,国破家亡,山河不保,父皇身为末宗皇帝之侄,大誉唯一的血脉,网罗旧臣共谋大业,亦集结了不少江湖义士,雾山派宋长庚便是其一。可这位宋氏妇,宋长庚之妻,乃是雾山派掌门独女,本宫记得,她是有名姓的,叫……”
“长公主此言差矣。老臣岂会不知这桩旧事,更知晓这位宋氏妇姓甚名何,可她既已嫁做人妇,便是宋氏之人。自古以来,女子名姓岂可留于史书,祖宗定下的规矩,长公主想逾制不成?”
“誉朝五百三十七条律例,可有此条?”
“此乃不成文的规矩!”
“不成文之规,何以约束成文之史?”萧清规自认有理,吕文征无理,便同他讲起道理来,“遑论宋长庚拜师于雾山裴掌门,后被招为布袋,依本宫看来,宋长庚合该是裴氏之人才对。”
“荒唐!宋长庚乃我大誉开国功臣,为先帝打下不少胜仗,更是为此身亡沙场。论起功绩,裴氏算得了什么?”
迂腐至极。萧清规心中暗下定论,正想搬出最后的依据,吕文征却已再度发难。
“自古以来,女子嫁人,为夫家妇,乃天经地义的道理。长公主今日向老臣发难,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老臣妄言,长公主乃皇家贵女,更是我大誉近百年来唯一的公主,即便是成了郑氏妇,抑或是某氏妇,后世史官下笔,也断不敢如此称呼,而是尊称您一声景初公主,长公主大可不必为此忧心,损耗病躯。”
元徽十七年秋,萧清规及笄,离开禁宫,回到萧皇后身边,居月华宫。同年,萧复下旨指婚,召前宰相郑光辅长子郑逸卿为驸马,由天师贺兰世镜择良辰吉日成婚。
元徽十八年春夏之交,郑光辅意图谋反,除了宫中已经育有子嗣的郑贵妃未受波及,郑氏满门处死,否则萧清规如今倒是真成了“郑氏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