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2)
她脚下彳亍一阵,隔窗压声扬起戏谑:“襄君谨尊快去快回之命。”语调轻快,尽显活泼。
原想让其安心,不料狂风大雪呛一嘴,她掩口不不及咳出声。
席嬷嬷满脸焦色推开窗,凛凛寒风带着雪沫子刮她一脸,登时冻得牙颤。
前殿隔断处的香屏出声:“席嬷嬷,可是许小姐身子不适?要医女进来瞧瞧吗?皇后娘娘知晓许小姐近日身子不适,所需都备在殿外了。”
席嬷嬷匆匆扫眼窗外,许襄君向她招手,转身扎进月光阴影中化作了一团。
廊下月光流动间勉强看了个影动行迹,席嬷嬷特用小指格挡在窗架间,消化掉动静。
朝外:“老奴整理衣裳撞着架子弄出了点动静,我家小姐无事。”
“嬷嬷,需要人进来看看么。”
“不用,你们莫出动静,小心吵着她小憩,她自小畏生。”
外头温吞应了声‘是’,倏尔噤声。
席嬷嬷搬张椅子坐在床边,脸瞧着床,余光更警惕得放在隔殿的屏风上,生怕有人冒闯。
出了嬷嬷视线许襄君当即跳下廊,以免引人注意。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廊下风雪,鞋尖浸染霜气,裙角扬了不少寒凉,这天裹紧斗篷也没用。
许襄君指尖哆嗦,腮帮子僵硬,恶狠狠空吐句:“黎至,你且等着还我这场搏命。”
新年气象,宫内四处挂灯,凡庭院必燃火堆,效仿民间‘庭燎’。
不少未正经当值的宫女太监在风雪里扣紧衣裳,迎寒围着火堆说话低笑,仿佛他们也在过个有模有样的新年。
许襄君越走路越暗,照明的灯盏从十步到一丈,路径愈发荒僻。
北风呼呼吹得她头有些晕,她人缩靠在宫道边避人缓行,身上发冷。
“黎至,我就没吃过这种苦,一会儿你要不疼疼我,当真就不是人了。”
许襄君寒风中嚼碎这句话,人倏得又有了些力,撑着墙借着光往前走。
照图走了足足两刻才到黎至被贬罚之处。
门前挂着两盏不大亮的红色宫灯,仰头借光看牌匾:奚宫局。
许襄君掐眉,他怎得到了这样的偏处。
刚抬手要推门,院子大声吵嚷传出来。
“晦气,卯春宫一位宫女发热还没登记,刚来信说人死了,叫我们现在抬走,真是年都不让过个整儿!”
接一声嚣叫:“可不晦气,今日含光殿、立政殿人手不足,咱们这处能调的都走了,就剩你我上职。这天从卯春宫抬来手脚都能冻废,明日又不散沐,真他娘遭罪。”
“呸!”转调咬牙切齿无奈道,“抱怨归抱怨,去还是要去,不然丞主回来不好交代。”
空荡荡院子一阵木架坍塌之声轰然,吓得门外许襄君往后趔半步,差点滑倒。
“哎,别置气,要实在不想去倒也有法子。”半尖嗓子变得低诡,“那屋不躺了两个喘气的,叫他们去。”
迟疑声拖拉:“他们才动刀不足满月,刚能下地走动,让他们去不是让人去死嘛... ...”
许襄君听到这话粗粗掐算日子,肩胛一震,脑子泛起空,指甲不知不觉抠紧掌心。
“操什么瞎心,直说你想不想这风雪天去卯春宫抬女尸吧。”这人声音愈发干脆利落,直直斩断另一人游疑。
寂辽雪天里一嗓子拖出沉重闷声,不过尔瞬思绪。
“那就喊他们去,咱哥俩烤火吃酒省得干这腌臜事。呸,他娘的破天,冻死了,老子手都僵了。”
两人心照不宣达成共识。
院内深处‘哐啷’一声,门板裂声扎耳。
许襄君将手中地图比对,确认没错地儿,深吸两口气后颤颤巍巍推开门。
黎至就在里面,她心中难掩惶恐。
许襄君正正衣领,鬓角拾掇一番,一手摁紧胸口缓缓心绪,提裙缓步往里走。
就见一面,一小面即可。
院子除了必要物件,四处空落落的,清冷萧肃得紧,就几处房沿角挂了喜庆的红灯笼,勉强有个年样。
一处拐角屋内闷出桌子翻乱声交叠在叫骂中,其中夹杂少许嘶哑虚弱的蚊蝇声。
熟识音腔引得许襄君径直朝声源挪步。
一大阵风雪突然吹掉她兜帽,寒冽挤着往脖子里钻,许襄君猝不及防被冻得钉在门前拐角处。
她眼眶发起红,珍珠大的眼泪直往下掉,泅晕在斗篷上。
井水都能冻半尺的天,屋子里头除了几块靠墙的板床,居然连个火盆都没有,眼见这寒气便是能杀死人的。
许襄君目光从两位着崭新蓝色夹袄的人缝间越进去。
里头并排跪着两个人,也穿着同样蓝色夹袄,只是灰旧打着补,大小不合体的勉强撑在身上。
左边跪在地上的人面色苍白,眉心泛青,五官轮廓衔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温润,细瞧下却又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