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如火(59)
就在她准备出手时,忽地听见了温润朗悦的笑声。
她顺着声音看去,看到裴炀和黎江等人正往一间亮着灯的屋子走去。
姜音在裴炀他们推门进屋后,如鬼魅般踩着飞檐几个起伏后飘落在那间有灯的房顶上。
她动作很轻、很柔,若非比她轻功更高的人,是很难发现她的。
屋里,黎江眉头一紧,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抿紧嘴,指了指房梁上面,走去陆沉风身边,附耳说了句:“她在上面。”
陆沉风背靠着软枕,痛苦地呻.吟了声。
“水……”他语气虚弱道,“倒水。”
裴炀很快反应过来,急忙倒杯了水端过去,黎江赶紧伸手扶起陆沉风。而陆沉风则把性命垂危演绎得淋漓尽致,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大人,您何苦呢。”裴炀叹道,“唉,您这般自伤,她又看不见。”
黎江急忙附和道:“是啊。您分明可以穿着金丝软甲的,结果您却不穿,连刀都不带。许大夫说了,若非您体魄强健异于常人,明年的今日可真就是您的忌日了。”
“咳,咳咳……”陆沉风虚弱地咳嗽起来,一咳便吐出口血。
裴炀急忙为他拍背顺气,并不忘责备黎江:“小江你说话注意些分寸。”
黎江低下头,哼道:“我就是气不过,若大人真的出了意外,我……”
裴炀打断他:“好了,大人现在不是没事么。”
陆沉风喝了水,又躺了下去。
装是真的装,痛也是真的痛。
毕竟这场赌局,他是实实在在的拿命在赌。
裴炀站起身退开:“大人,您好好休息,属下先退下了。”
黎江也道:“大人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两人出去后,许陵进了屋。
他不清楚这些阴谋阳谋之事,因而他的神情动作一言一行,更显真切。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半夜你或许会发高烧,这几日需得平心静气,切勿多思多虑,身体为重。”
廊檐下,裴炀负手而立。
“我想在那一刻,大人或许是真的想陪着她看一场日落。”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黎江听。
黎江岂会看不出裴炀的用意,深知裴炀是故意说给房顶上姜音听的,于是很有默契地配合道。
“大人平日里看着清心寡欲、冷心冷情,没想到竟这般深情。”
裴炀笑了声:“深情之人最薄情,而薄情之人最深情。”他话音一顿,看向黑沉沉的夜,“越是像大人这种看着清心寡欲、冷心冷情的人,一旦动情,便覆水难收。”
“大人七岁全家被屠,八岁流落蜀中,蜀中大乱后流亡北上,少时陷落腌臜之地,半生风霜,满手染血,他比谁都惜命。”
“他之所以没有听劝穿金丝软甲,大概是想以己之身暖她心魂。”
“那姑娘幼时被家人抛弃,流落江湖十数年,从未被人真心相待。她为救朋友拉着大人跳崖,却不知她的朋友早已投靠了我们。”
“一开始大人明知她是在做戏,将计就计陪她演戏,到了最后一刻,大人或许心生不忍吧,就算是做戏,也想做的真一点,才会拿命陪她赌。”
“若非动情,大人何至于此。”
起风了。
秋夜风凉,吹在身上,寒意侵骨。
姜音抱着双腿坐在房顶上,耳边一直萦绕着裴炀的话。
——若非动情,何至于此。
其实她能感受出,陆沉风对她或多或少动了些情的。
只是在她看来,陆沉风对她动的那点情,太微不足道了。
她的家人能为一些事抛弃她,云欢能为了至亲弟弟抛弃她,陆沉风又何尝不会为了权势地位抛弃她。
半生风霜,满手染血。
她伸出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唇边一抹苦笑。
这双手沾了太多的血。
成亲生子的生活,于她而言,无异于登天,她从来没想过。
昨日傍晚,陆沉风问她想要个孩子吗?
那一刻,他眼眸灼灼,眼底有光,或许是真的想留她。
可他们彼此都清楚,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许陵开门走了出去,屋里的灯仍然亮着。
姜音掀开一片瓦,食指一弹,烛灯熄灭。
她翻窗而入,如一只灵巧的猫儿。
陆沉风半梦半醒地躺在床上,他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意识倏地回笼。
胸口隐隐作痛,随着熟悉又轻盈的脚步声靠近,他心跳加速,只觉离心脏半寸的位置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酸涩青梅汁汹涌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