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陛下万受(145)
好在明日便是狩猎之日,若事能如他君臣所谋那般顺利,幽燕之困则可豁然得解,他也可早日南归!毕竟御驾亲征,虽是掩人耳目之举,然事到如今,“御驾”已至并驻跸延州,日前下旨犒军,或可暂为安定人心,只是纵然不继续北行,也须得教众将士与百姓睹一回天颜,否则时日一久,定教外生疑。而一旦真相白于人前,结果必乱军心!
心存忧思,如何能开怀畅饮?因是二更方过,越凌便借故明日要出猎而匆匆散席。
夜渐深,独自徘徊难以静心,悄然推窗,但见墨黑的苍穹中繁星闪耀,天,似乎比在汴梁宫中看时更为高远了。
殊不知,此夜,心不定的并非他一人:千里外的蜀道上,有人正星夜赶路,而这一去,吉凶未卜!
越凌离京这半月,京中已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蜀王子南宫清入京才几日,竟遭软禁待罪!
缘由是一月之前,吐蕃脱绥部大统领呼斯必犯蜀之茂州!实则此事历年来已不算新奇,自羌桀南侵,赞普兵败西逃,原就人心涣散的南吐蕃已分崩离析,各部纷纷称王自立,常起纷争。然而打战要钱,自战乱起后,偏又停了与中原的互市,这便变本加厉要向周遭强取豪夺了!
这数十年来,南吐蕃,尤以脱绥与乌干二部为甚,常出兵犯蜀,虽战败空手而回是常事,然一旦元气有所恢复,便又卷土重来,直教人不胜其烦。后经蜀王派使游说,知其不过是为钱财而来,便每年予些岁币以买安宁,如此倒也太平了一阵。
可惜好景不长,这两年,脱绥部又频繁来犯,虽少不过数百多则一两千散兵游勇,也未尝有所得逞闹出大乱,然边关长久不宁,人心终是不安!西蜀朝中对此多有无奈,为息事宁人,偶也有散财打发之了事的。
只此一回,却不同寻常!
呼斯必亲率三万大军临茂州城下,知州司马璠闻之大惊:他若即刻攻城,自己恐是等不及朝廷援兵来救!而城中百姓闻听,纷纷携家带口逃离。司马璠劝阻不下,只得一面送急信入成都求援,一面派使入敌营商谈,以为缓兵之计。
再说使者仅去了小半日,便回城禀曰:呼斯必坦言冬时他部中缺衣少食,遂来求取些钱帛衣食以过冬。
司马璠与幕僚商议之下,以为此事有先例可循,且朝廷对此素来也是默许,加之他所求那些,加起算来,至多不过一两万缗,而此与他茂州一年的税负盈余相较,实算不得甚么大花费,又忧心一经拖延,事便致生变,因而自作主张,当即筹足了他所要的钱帛衣食送出城去。呼斯必倒是信守诺言,得了钱物便即刻退兵而去。
司马璠之后上疏奏禀此事,德崇以为事既平,便也未尝予深究,岂料此竟种下了祸根!
军情告急之时,孰都未尝细想此事的蹊跷之处:脱绥部虽说在南吐蕃也算得人多势众、兵强马壮,然此回出动的这三万人马,已是倾其举部精锐,这显然与先前来犯时动辄百千人的游勇不同。按说此当是要攻城拔寨、一决生死之势,怎会教那点财物便轻易打发了?如此,是如何也说不通!
南宫德崇也是待闻听了西北军报之后,才幡然醒悟:他呼斯必远道而来扰茂州,实乃是为北上征伐筹索军饷!其真正的目的,是北去由赞普乌灵狄南手中夺取河湟以南的脱斯麻。而所以选在此刻出兵,乃因乌灵狄南正奉旨北征、背后空虚,此时直取,必有胜算!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因了途中这番耽延,且发兵的消息又不知何时遭泄露,乌灵狄南急忙返师南下,设兵埋伏于其必经之路,杀了他个出其不意!如此呼斯必非但未能如愿攻克脱斯麻,麾下三万大军亦白白丧生西北荒漠,且自己到头来也做了乌灵狄南的阶下囚。此便可谓咎由自取,无须多说。
只说乌灵狄南但知晓了呼斯必北来途中由茂州获取钱物一事,竟无比震怒:想他西蜀与自己同为梁臣,本应站于一处。此回呼斯必北上偷袭,南宫氏不派人传报便也罢了,竟还拱手送上粮饷,实是为虎作伥!因而一纸上疏将此事报与朝廷,求天子主持公道。
此报抵京之时,御驾方才北去,豫王既监国,便欲问罪南宫氏,好在臣下多以为当下四夷不定,不可轻易再乱臣心,且说乌灵狄南上疏所言虽凿凿,然到底是片面之词,万一有所不实,轻下论断恐生不测!因而请命西蜀遣使入京自陈。
消息传至成都,德崇十足懊恼,臣下请降罪司马璠以平圣怒,然此已非紧要,当下之急,乃是派人入京,以道明原委,化解危难!
世子南宫霁自请担此任,入朝陈情救弟!只是德崇怕他再遇不测,未尝允许。孰料他翌日竟违命私自入京!德崇闻之,也只得仰天兴叹,但愿上苍垂怜,长子此去陈情顺利,凡事可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