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过境(92)
魏二之前不声不响地站在魏桓身后,一身寻常家仆灰袍穿戴,跟个不起眼的影子似地,祁棠甚至没留意到这个人。
“各位,是自己用脚走下去,还是从木楼上扔下去,自个儿选一个。”
魏二依旧摆着客客气气的送客姿势,但右手指节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副精铁指套,在阳光下闪耀着黝黑光泽。
“别动歪心思。各位一瞧就是手里没沾过人命的。人多不顶用。”
祁棠在酒楼里喝下的半斤酒,尽数化作背后直冒的冷汗。
乖乖走吧,面子挂不住;坚持不走吧,难不成真要从楼上扔下去几个?……
两边僵持不下时,楼下的木梯口处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
魏大不知该不该拦,在楼下喊了一嗓子,“郎君,叶小娘子带着叶家人来了。她来——呃,给楼上的两个大冰鉴换水,添冰。”
楼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一松。
魏二松了松指节,周身气势蓦然收敛,直盯着祁棠的瘆人眼神跟着收回,拆下精钢指套,又不声不响地站回魏桓的木椅背后。
魏大一句话喊完,未听到阻止言语,叶扶琉默认允许上楼,领着人蹬蹬蹬上了二楼。
迎面瞧见魏桓独坐在居中的木椅上,祁氏七八名豪奴木楞楞围站着,祁棠自己木着脸站在栏杆边,靠着栏杆,身体细微往后仰,看架势不像是踢门问罪,倒像是受到惊吓的防备动作。
魏桓气定神闲地坐着,视线正对楼梯口,冲着叶扶琉淡定颔首,“来了。”
“来了。” 叶扶琉领着人往紫檀木盖的冰鉴方向走。
祁棠震惊地看叶扶琉熟门熟路地上楼,熟谙地和木楼主人打招呼,显然不是头一两回过来。
他这边眼神紧盯着不放,叶扶琉却当没见着大活人似地,从身侧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奔边角处安放的紫檀木盖冰鉴而去。
冰鉴这物件落在她眼里,倒仿佛比他这活生生的人要重要得多似的。
祁棠眼神惊愕,怒从心头起,怒气里又带着委屈。
他发狠地想,微服个屁!自打微服出了江宁府,再无人认识他,莫说巴结敬畏,连个商贾家的小娘子都敢给他脸色看,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就该摆出来!
祁棠唤来亲随小厮,从行囊里取出官印和告身[1]。
先把橛钮官印明晃晃地展示一圈,再把告身书展开,满意地从面前叶家人的眼里看到震惊。
他昂然道:“实不相瞒。在下祁棠,乃是当朝一品信国公之嫡子,国公府朝廷册封之世子,长居江宁城内。这次接下督查江南税银的公务,微服前来五口镇暗访,不慎将叶小娘子错认为逃犯,是在下的疏忽之过。两千两的一笔赔罪银今日就能筹措来,叶小娘子,我诚心登门送谢罪礼,你我就如寻常百姓见面,平礼相待便是。”
叶扶琉仔仔细细地打量官印刻章,又仔细研究了一阵告身书的制式,看完原样归还,不冷不热道, “原来魏家表弟竟是国公府的世子?今天福星高照,贵人到了家门口,有眼不识泰山呀。”
祁棠矜持地摆摆手,“不知者无罪。” 正要接下去说话时,叶扶琉一句“不过——”冷不丁转折下来,软糯的江南吴语腔调往下说。
“不过呢,我不常去过江宁府,又勿识得国公府的世子是哪个。当心世道乱得很,个个都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官印就是个印章嘛,告身书就是张纸嘛,哪个晓得是真是假,侬说是勿是,素秋?”
素秋把魏家的铜锣放在冰鉴木盖上,应声道,“娘子说的极是哩!现今坑蒙拐骗的贼人满街都是。国公府世子这等大来头,出行还不得官差鸣锣开道?哪有不声不响跑到我们小镇子来的道理?”
祁棠大为恼怒,强忍着怒气,以眼神示意身边最为机灵的小厮代为说话。
机灵小厮指着叶家几人呵斥,“鸣锣开道有什么难事?我家世子公务在身,微服暗访!如何能鸣锣开道?”
“那就是假的。”叶扶琉不冷不热道。
祁棠:“……”
两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的当儿,秦陇蹲在冰鉴面前,不声不响拉开暗门,手往里摸索。
砖,整整齐齐摞在箱子里。
人,蓄势待发。
只要情况不对,一砖头一个……
魏桓的视线抬起,往这边热闹处扫过一圈,“今天闹出的笑话够了。祁棠,给过世的祖母留点颜面。魏二,送客。”
缭缭的茶香四处升腾。在祁棠向叶家展示告身书的时候,他已经动作行云流水地点好了茶,兔毫盏往前推了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