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过境(69)
素秋如今算是听明白了。隔壁那位表弟,也和沈大当家那般,手里拿着缉捕令,把自家娘子和江宁府缉捕的逃犯秦水娘混在了一处。
素秋眼含忧虑,低声道,“什么人哪,张口就指鹿为马。娘子和缉捕令里的画像分明不像。他眼瘸了?”
咕咕咕———低头猛啄食的灰羽鸽子被一根灵巧的手指按住了。
叶扶琉提起灰羽鸽子的脚,一手按住惊慌拍动的翅膀,拎着鸽子走到墙边,仰头喊,“魏三郎君!”
木楼高处的人走到围栏边,阳光下显露出一截清瘦手腕,把垂下挡光的竹帘卷起。
魏桓的视线垂落下来,在叶扶琉身上转了一圈,颔首致意,“叶小娘子。”
祁棠正在木楼上激动说话,一回身才赫然发现两家居然只相差尺半的院墙。
在他想象里躲避不敢见人的秦水娘,此刻竟然正大光明地站在隔壁院墙下,穿一身明艳的石榴裙,仰着脸毫不避讳地往木楼上瞅。
祁棠震惊地指向隔壁,“她竟然这么近——你——欸?”
阳光清晰地映照出叶扶琉姣美的五官轮廓。乍看眼熟,细看却又几分陌生感觉,处处都相似,处处感觉不对劲。
叶扶琉的目光转向祁棠,不闪不避,指着自己,“我叶四娘,当真是这位祁郎君要找寻的秦水娘?”
就连声音也不对。
秦水娘是京师人,声线清冷,平仄分明,说一口地道的北地京城官话。眼前这位叶家小娘子,口音温柔软糯,说得也是官话,但带着明显的江南吴语口音,平仄含含糊糊的。
祁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隔墙喊话的两个小娘子之一,就是眼前的秦水娘。
他刚才竟未听出人。
祁棠恼怒起来,扶栏厉声道,“怪模怪样说话做什么!好好说话,说官话!”
叶扶琉诧异道,“我在说官话呀?侬听不清伐?”
魏大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叶小娘子向来这么说话的。江南吴地人说官话都有口音,祁世子头天知道?”
祁棠瞠目瞪视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整个人仿佛寒冬腊月掉进了冰窟。
他突然想起,叶小娘子和秦水娘……有一尺的身高差距。
叶扶琉就在院墙下站着,八尺院墙显得如此之高,她身高必然只有六尺出头。
即使口音可以改,身高如何作假?
自己……当真认错了?!
祁棠的狂怒气势渐渐削弱下去七分。
叶扶琉冷眼瞧着,看看时机差不多了,“听郎君说什么通缉逃犯,又说什么‘秦水娘’。正好前几天有相熟的行商送来一张临摹的缉捕令,说我长得有三分像……”
她从袖中不慌不忙取出临摹的缉捕令。
在阳光下打开缉捕令,清晰地念道,“江南两道加急缉捕。秦水娘,身高七尺二寸,内双丹凤眼,京城人氏……”
魏大抱胸在旁边不满道,“压根是两个人吗!世子认错了人,还闹得好大一场动静,差点坏了叶小娘子的名声。 ”
祁棠扶栏倾身,瞪视着面前似曾相识却又显出陌生的人影。
他认识秦水娘,毕竟只有区区三日。
出身微贱之青楼女子,他虽然第一面就惊为天人,生平头一次起了安置外室的念头——毕竟只是个外室,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三天的交往里,他引她出城郊游,借风勾开她的帷帽,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打量她,坐在身侧斜睨她,满意于惊鸿一瞥的美貌,偶尔引她说话,听她动听的声音。他却从未近距离地正眼对视、从未当面询问过秦水娘这个人的生平。
以至于现在仔仔细细地从正面打量时——
他竟难以确定,眼前这位轮廓相似,眉眼五官却不大相似的叶小娘子,和记忆里的秦水娘,到底相差在何处?眼睛?口音?气质?
祁棠哑然无语,叶扶琉也就仰头任他盯着,魏桓看在眼里,终于开口道,“够了。”
祁棠和叶扶琉之间的纠葛,他心里有八分猜测。祁棠四月底被人设局骗了,叶扶琉那几日不在镇子上。祁棠稀里糊涂不提,叶扶琉明显是认识祁棠的,如今故意装不认识。
但是事实真相如何,重要么?
他只是把当日行商设宴时的说辞,当着祁棠的面又重复了一遍。
“叶小娘子收了我一块金饼的酬劳。”
他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淡淡道,“四月下旬,她在替我在附近县镇寻觅郎中。依次寻来来齐郎中,林郎中两位。人证物证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