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过境(26)
门外的游街示众已经结束,官差们领着胡麻子回衙门,各家看热闹的人群也都陆续散去了。
魏家门没关牢,叶扶琉推开虚掩的门,边招呼边往里走。“魏大,我给你们郎君送酒来——”
话音未落,一句愤怒地大喊传入耳朵, “庸医!”
“收了我家高昂诊金,你竟敢胡乱诊治?满嘴胡说八道。给我滚出去!”
迎面现出一个澄亮的秃头,林郎中背着医箱从后院狼狈逃窜出来,边窜边喊,“我说得句句是实!你们这些大户怎么回事,有病就是有病,没病就是没病,不能讳疾忌医啊!你家郎君身上压根没病,分明是吃丹吃坏了,丹火攻心。你老实与我说,你主家用的到底是壮阳的红丹还是长生金丹……啊!”
魏大挥舞竹扫把,对着林郎中的屁股就是狠狠一下,林郎中原地蹦出三尺高,两人一个追一个逃,魏大仿佛老鹰驱赶小鸡仔般,愤怒地把林郎中驱赶出门去。
砰地关门巨响,魏大转身回来,愤然之色尚未消退。“叫叶小娘子见笑了。”
叶扶琉捧着白瓷小酒壶,好奇地盯了眼门外。“果然是个庸医?”
魏大放回洒扫庭院的竹扫把,余怒未尽道,“庸医!满嘴胡扯!我家郎君从两年前就断断续续地病,时好时坏,冬夏天差点儿,春秋天好点儿。请过多少个郎中了,都说我家郎君劳累过度伤损了身子,导致脾胃虚弱,需要滋补静养。只有这姓林的庸医,切脉查验了片刻,大剌剌开口就说,我家郎君的病症都是伪像,什么病也没有,只是吃多了丹药,丹火攻心,我呸!”
魏大火冒三丈,“我家郎君今年才二十六,正当盛年,哪需要什么壮阳丹,什么长生丹!郎君不信道家,从不服食丹药。满嘴胡沁的狗皮郎中!”
叶扶琉的神色有点古怪。
她不懂医家岐黄之道,魏郎君看起来苍白虚弱,难以进食,对应了脾胃弱症没错。但咽喉多处溃破的热毒症状,听起来……确实和‘丹火攻心’四个字有点沾边啊。
“有件事……按理来说,不该我讲。我就是多嘴问一句。”
魏大怔了怔,“请说。”
“你可知道,魏郎君丧失了嗅觉和味觉,进食味同嚼蜡?”
“郎君未曾明说过,但饮食毫无食欲,我看得出。”
“那你可知,你家郎君咽喉溃破,进冷热食有如火燎冰刺,饮水如刀绞?”
魏大的眼睛瞪大如铜铃。“什么!”
叶扶琉的眼睛也吃惊地睁圆了。
庭院里鸦雀无声,两边在凝滞的安静里对望片刻——“你不知?你是近身伺候的那个,你怎么会不知你家郎君的病症?”
魏大怒吼,“从未听郎君说过!也从未有郎中查验过咽喉!”
他转头拔脚往后院奔,“我去问问郎君!”
“哎,等等——”酒还没拿……
魏大已经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
叶扶琉把酒壶留在前院里,领着满脸震惊的素秋,慢腾腾往门外走。
做她这行宅院生意的,笃信乡邻缘分。两家住的这么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见老天给的缘分厚。要多结善缘呐。
魏郎君病得罕见,听着就不好。不管林郎中是名医还是庸医,各种可能都试一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进了叶宅大门,回自己屋前,她随手捡起地上砖块,在新长出的翠绿爬藤边划了一道。
托人传话给沈大当家,已经第二天了。
两百来块汉砖还埋在土里,沈大当家还没登门找她谈生意。
说好了五天,过期不候。
叶扶琉抱着小楠木匣,坐在庭院石桌边,继续摆弄起罕见的七环密字锁,心里琢磨着,如果沈璃不敢接手,这批好货倒腾给谁呢……
前院木匠起身喊了句,“东家,木料子打磨好了。接口木榫子全烂完了,要打一套新的。东家看看榫子怎么打,木料子怎么接?”
叶扶琉进屋把前几天绘好的图样拿出来,仔细指给木匠。木匠啧啧称奇,“灯台见得多了,没见过这种精巧样式的。”
“北边大族家里流行的式样,民间不多见。后来几场战乱里损毁了许多,现在基本寻不到了。”
叶扶琉取出两贯赏钱,放在木匠面前,“劳烦你们师徒赶个工,今天就把整套木榫子打出来,看看我画的图样子要不要改,能不能把一座灯台完完整整地装起来。”
——
暮色围拢,华灯初上。
当天晚上是个晴朗少云的好夜。
魏大翻箱倒柜,在压箱底的旮旯里找出最小的一对羊脂玉杯,浅口平底,可容纳的份量不超过半两,不甘不愿倒了满杯酒,连同今晚的晚食呈进书房。